第 1 節 一




    他們紛紛點頭,於是陳先生站在爺爺的老屋前,看了看天色,已經快下午三點了。



    撲通!



    陳先生毫無預兆的跪倒在爺爺的墳前,手上捏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然後恭恭敬敬地對著爺爺的老屋磕了三個頭。



    磕完頭後,陳先生並沒有站起來,而是繼續跪在墳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爺爺的老屋講話,廷公大伯,不孝後生陳恩義,為救人性命,前來叨擾,如有不敬,多多海涵。



    說完之後,原名陳恩義的陳先生一拋手裡的六枚銅錢,然後彎腰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又重複一遍之前的動作,磕頭,講話,拋銅錢。彎腰看了看,再次搖了搖頭。我看得分明,陳先生的臉色在看完第二次銅錢後,開始變得蒼白。



    陳先生就這樣前前後後拋了九次銅錢,到最後已經是面無血色,蒼白的就好像死人一樣。



    第十次的時候,陳先生磕完頭之後,沒有再好言好勸地講,而是指著我爺爺的墳罵了起來:「洛朝廷,你難道真的要斷子絕孫?如果不是,你就給後生一個好兆頭!」



    說完,陳先生再一次拋灑手裡的銅錢。



    銅錢剛落地,陳先生就迫不及待地彎腰去看。這一次,他終於臉色緩和了些,鬆了一口氣,然後掙扎著站起來,因為跪的時間有點長,差點摔倒。還好我二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隨著陳先生的大手一揮,一聲令下:「挖墳!」



    所有人聽到這兩字,都是面色一變,就連二伯都是一樣。很顯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到陳先生之前準備那麼多,竟然是為了挖墳!



    我也是,我之前還以為陳先生留這麼多人是為了給爺爺的老屋再加固一層,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要挖墳!



    我二伯臉上有些難看,我大伯更是直接不準,還指著陳先生的鼻子罵罵咧咧。但是陳先生是鐵了心的要挖墳,可究竟是為什麼,他也不解釋,就對我二伯說了一句,你如果不想你屋老三死,就趕緊挖墳。



    這話一出,我大伯和二伯就都沒脾氣了,趕緊招呼大夥挖墳。



    「再不挖墳,就來不及咯。」陳先生看了一眼天色,嘆一口氣道。那些壯漢再也不敢耽誤,拿起鋤頭就準備挖墳。



    「九個人一組,輪流挖,剩下的一個站到墳頭。記到起,不管啷個(怎麼)樣,一旦開始挖墳,就不準講話,更不能開口。要是銅錢掉到墳裡,那就自求多福。」陳先生再次叮囑道。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看到這二十七個壯漢輪流開始挖墳。他們都不敢說話,就好像是一場啞劇一樣,只有鋤頭鋤地的聲音不斷傳來。



    陳先生在墳地裡走來走去,似乎很是焦急。



    因為爺爺的老屋被水泥加固過,所以最外面一層最難挖。好在昨晚爺爺自己爬出來挖出了一個口子,所以動起工來也不算太難。



    一個小時後,外面的夯土層總算是被全部挖開,露出了裡面的棺材。



    陳先生分開眾人來到墳邊,看了一眼棺材。然後在大家驚詫的眼神中,跳下去趴在棺材上面,把臉貼在棺材上,好像是在聽棺材裡面的動靜。



    大約一分鐘之後,陳先生跳上來,急急忙忙地指著棺材吼道,快點兒開棺,快點兒開棺!



    喊完這話之後,他又馬上阻止了大家,然後讓那些人把嘴裡的銅錢吐出來,在棺材的四周擺了一圈,有三邊是九顆銅錢,墳頭那邊只放一顆。



    開棺的第一錘是一直站到墳頭的那個人敲的,然後大傢伙一起開棺,沒多一會兒,棺材上的鉚釘全部被拔出來,只剩下最後一步,開棺!



    我原本以為陳先生會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對著棺材做一些法事什麼的,可是沒想到,陳先生招呼大家一起把棺材蓋子給掀開了,大傢伙往裡面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棺材裡躺著的,竟然不是我爺爺,而是失蹤了一天的我爸!



    第 4 章 萬鼠拜墳



    我扒開眾人撲上去一看,果然是我爸!



    只見他雙眼禁閉,雙手疊放在胸口,身上穿的,竟然是一身青色壽衣!



    一眼看上去,他就和下葬時候的爺爺一模一樣!



    但是不同的是,他的腳上一隻是穿著黑色布鞋——這是死人穿的壽鞋,一隻則是老掉牙的解放鞋——這是我爸昨晚穿的鞋子,另一隻在我大伯那裡。



    為什麼我爸會躺在我爺爺的棺材裡?爺爺的老屋這麼多人同時開挖才挖開,我爸是怎麼進去的?最關鍵的是,既然我爸躺在了棺材裡,那我爺爺呢?!我爺爺的屍體去哪裡了?



    「把人抬出來!」陳先生吩咐道。大家合力將我爸抬出來,放在了平地裡。



    我撲上去哭喊著叫著爸爸,可無論我怎麼呼喊,我爸就是那樣安詳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好像是真的死了一樣。在那一刻,我感覺天旋地轉,彷彿天都要塌了。



    陳先生從我大伯手裡接過那隻他昨晚撿到的解放鞋,交到我手裡,讓我去給我爸換上。



    我走過去蹲在我爸的腳邊,陳先生蹲在我旁邊,讓我換鞋的動作慢一點,並叫我在心裡默唸十八遍,爸爸你回來。



    我一邊在心裡默唸,一邊開始給我爸換鞋。我聽見陳先生也在一旁小聲呢喃著,好像是在說:鞋分左右,路有陰陽,陰人走陰間路,陽人走陽間路,要是迷了路,趕緊快回頭!



    陳先生話說的很慢,而且調子很奇怪,就好像是在唱歌一樣,等我剛好唸完十八遍,將鞋子換好的時候,陳先生也剛好說完最後一個「頭」字。他說這個字的時候,左手在我爸的額頭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說來奇怪,陳先生這一掌拍下去,我爸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嚇得周圍的鄉親們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們都看到我做啥子?」這是我爸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聽到這話的我,再也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了我爸。



    自從上中學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抱過我爸,因為覺得難為情。沒想到在大學快畢業的時候,竟然抱了一回我爸。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趁著還有機會,還是要多陪陪二老,不要等到真的入了土,才後悔。



    解決了我爸的事情後,陳先生並沒有急著讓大家回去,而是讓大家直接把墳給填了。



    我大伯和二伯都非常焦急,連忙阻止。大伯說,是不是等找到了我爺爺的屍體,然後下葬了再填墳?陳先生搖頭嘆息一聲,講這個地方不能再埋人咯。



    大伯講,這是我爹老子生前自己相中的地方,不止一次講他死了以後一定要埋到這裡。你現在講不能埋到這裡,這要啷個辦才好撒?



    我看得出,大伯對陳先生還是很信任的,他說這裡不能再埋人,大伯其實是信了的。更何況爺爺已經前後兩次爬出了墳,而且現在屍體都找不到了,大伯之前的堅持就更加動搖了。



    但是爺爺生前對他的叮囑,使得他很是矛盾。我從來沒有見到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會露出那麼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拿著旱菸袋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無助得像是個孩子一樣。



    可即便如此,陳先生的態度還是很堅決,講這裡不能埋人就是不能埋人。



    於是在陳先生的指揮下,之前的那些壯漢又匆匆把墳給填了。這一次動作比較麻利,沒多久就弄好了。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下山,天漸漸黑了下來。我爸待在一邊看著這一切,似乎還沒有從昨晚的經歷中回過神來,還在努力地回想著他昏迷的這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



    等墳的最後一捧土鏟上去的時候,陳先生把我爸之前穿的那隻黑色的壽鞋穿在他自己的腳上,然後來到墳上,用穿壽鞋的這隻腳在墳土上先後跺了三次腳。他跺腳的時候,嘴裡還念念叨叨的,但是隔得有點遠,他聲音又小,所以聽不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陳先生跺完腳之後,又把我爸之前穿的壽衣疊好,放在墳頭,然後一把火給燒掉。



    我原本以為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了。可是陳先生卻再次招呼眾人,喊大家把我爺爺的碑給倒過來立著。這一下,我大伯,二伯還有我爸都不願意了。



    碑頭朝天,靈魂昇天;碑頭朝地,落入地獄。



    這是村子裡小孩子都知道的俗語,可是現在陳先生卻要把我爺爺的碑倒過來,莫說是我大伯他們,就是我也不願意啊。哪有這麼詛咒我爺爺的?



    雖然我爺爺三番兩次的爬出老屋躺在我的床上嚇我,但是他畢竟沒有傷害我,而且,他是我爺爺,我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我是大學生,但是經歷過這些事之後,我對民間的這些俗語,充滿了敬畏。



    陳先生的態度依舊很堅決,講要是不把碑頭倒過來豎起,以後出了事情,就莫再找他陳恩義。



    大家都聽得出來,陳先生的話講的很重,基本上是沒得商量的餘地了。



    我大伯和我爸封建思想比較嚴重,一直不肯讓大家動手。這個時候我二伯站了出來,講,還是聽陳先生的,眼看天就要黑了,趕緊把這件事情弄完,不然等到天真的黑了,恐怕又會生出其他的變故。再講咯,爹老子一直從老屋裡爬出來,你不怕,難道小陽就不怕咯?



    二伯提到了我,大伯和我爸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低著頭,算是默認了。



    陳先生趕緊招呼人來動手。碑本來就不大,三四個人就夠了。



    等到碑倒著豎起來的時候,天明顯又黑了一層。



    我看見陳先生把自己腳下的兩隻鞋子脫下來,一手拿著一隻,高高舉起,然後重重地拍在碑的座基上(此刻的座基已經朝天)。陳先生拍完三下之後,仰著頭對天大喊:入土為安,落地生根!



    陳先生的話音剛落,我就聽到周圍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聲音一開始還很小很遠,但是沒多久一會兒,這聲音就漸漸地變大,而且越來越近。



    不止我一個聽到了,大家都聽到了,而且這種奇怪的聲音大家應該都沒聽到過,所以都有些害怕。那些壯漢手裡握著鋤頭,一副隨時要打架的樣子。



    四周的草叢開始動了起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一樣。我看了一眼陳先生,發現他臉上的表情都糾結得要滴出水來,另一隻手的大拇指不斷地在其餘四根指頭那裡點來點去,就好像在算著什麼東西。



    隨著聲音的越來越大,人群裡已經開始有人慌了。我二伯和村支書一個勁地喊莫慌,萬事有陳先生。



    草叢被扒開,大家看清楚是什麼東西——老鼠!成百的老鼠!



    它們從四面八方撲過來,並不害怕我們,而是直接從我們的腳下穿過去,然後停在墳邊上,一圈又一圈,把墳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你能想象那個畫面嗎?所有的老鼠,黑漆漆地鋪滿了一地,它們安靜的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就那麼趴在地上。安靜的讓人寒毛全都豎了起來。



    突然間,所有的老鼠全部站起來!是的,站起來!它們用後面的兩條腿支撐著,整個身子立了起來。前面的兩隻腳不斷地從下往上捋著它們的鬍鬚。那鬍鬚,看上去,就好像是三炷香一樣立在天地間。它們動作虔誠而統一,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所有人都看傻了!在場沒有一個人看到過這樣的場景!



    陳先生突然極其驚恐地「啊」的一聲大叫,整個身子都開始顫抖起來,戰戰兢兢的喊了一聲:「萬鼠拜墳,有死無生!快跑!快跑!快跑!」



    第 5 章 還有一座墳



    陳先生喊完,就慌不擇路地跑了。中間還差點摔倒,幸好被緊隨其後的二伯抓住了。可是陳先生並不在乎,還是一個勁兒沒命地往前跑。他這一跑,大家都跟著跑了,那種場面,用一個以前學過的成語來形容,叫作「落荒而逃」。



    我跟在大伯身後,我爸在我側後方,冥冥中我回頭看了一眼,那詭異的一幕還在繼續,這個場景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進了村子之後,大傢伙就都散開回自己的家了。我媽已經做好了飯菜,她還不知道已經找到了我爸,可是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做好了飯菜等我們回來。當我媽看到我爸的那一刻,我才覺得,什麼榮華富貴,其實都是假的,只有家人才是實實在在的。賺再多的錢又能怎麼樣,死了以後還不是一捧黃土?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媽和我爸擁抱的樣子,按照他們的說法,村裡人不時興這一套,可是就在那個夜晚,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媽緊緊地抱著我爸哭泣,生怕一鬆手我爸就會消失一樣。



    我不知道我媽在得知我爸失蹤之後是什麼樣的狀態,特別是她唯一的兒子還昏迷不醒,那個時候她,我想應該是人生最絕望的時刻。還好她挺了過來,現在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平安無事,這也算是爺爺去世以後,唯一的幸事了。



    陳先生的家在鎮上,天已經黑了,他不可能再回去,只好留在我家住一宿。自從他進門以來,我就看見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時不時地還會看一看院子外面。而他看的那個方向,如果我沒記錯,就是我爺爺老屋的方向。



    飯桌上,陳先生的雙手都還在顫抖,似乎還在害怕。大伯和二伯沒有說什麼,我也只好安安靜靜的吃飯,什麼也沒問。畢竟我也害怕問了之後,會驚嚇到我媽。



    陳泥匠死了,毫無徵兆地死在了自家的院子裡。



    這是晚飯後村裡傳開的一件事。二伯前去查看了一下,他是警察,有這方面的權力。回來的時候,他說初步判斷,認為是心肌梗死,也就是通常講的心臟病突發死了。



    這個判斷很難讓人信服,因為萬鼠拜墳的事情已經在村裡流傳開了。那麼多老鼠鬧出來的動靜,不可能瞞得住。甚至已經開始有人謠傳,凡是沾了我爺爺墳的人,都要死。一時間,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和我們家接觸了。



    吃了晚飯之後,大伯說要去陳泥匠家守靈。這是必須的規矩。因為不管怎麼說,陳泥匠的死都和我家有關。我說我也要去,大伯害怕會出事,一開始是拒絕的。但是陳先生卻說,他去去也好,於是我就跟著大伯二伯前往村頭的陳泥匠家。我沒想到的是,陳先生也跟著過來了。只不過他一直走在後面,不說一句話。



    陳泥匠家的靈堂已經搭好了。因為他沒有子嗣,所以對於他的死因並沒有人願意去深究。否則按照我二伯的說法,要去鎮上甚至是市裡面做法醫鑑定才行,可誰願意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出這份錢,誰又願意為了他耗費人力物力?



    因此,經過村支書和村裡的一些老人商量後,決定由大家湊錢,給陳泥匠擺三天的道場後,就下葬。



    到了陳泥匠的靈堂後,發現只有一個王二狗在看靈。不過想想也對,沒有誰願意和陳泥匠拉扯上太多的關係。可王二狗不一樣,他是個酒鬼,而且還是個單身漢,只要給他點錢,給點酒,他什麼都願意幹。



    看到我們來了,王二狗就跌跌撞撞地走了。等王二狗走後,二伯叫我去把院子的門關上。回來的時候,大伯和二伯正忙著生火,陳先生站在陳泥匠的靈堂前,上了三炷香。



    陳先生上完香後,叫我跪在靈堂前,給陳泥匠磕三個頭。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我還是照做了。不管怎麼說,陳先生可是救過我爸命的人,他的本事還是有的,不得不佩服。



    如果我的大學老師,知道我佩服一個搞封建迷信的人,估計會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



    大伯和二伯生完火後,也給陳泥匠敬了三炷香,我大伯還對著陳泥匠的靈位講,陳老弟,小陽哈是個娃娃,你就算有麼子心願,也不要找他,你找我,做大哥的幫你完成。



    一切都弄完了之後,我們四個人就坐在陳泥匠的靈堂前,院子裡燃著篝火,和之前一樣,這也不是為了取暖,而是為了照明。



    火光搖曳,印在大伯他們的臉上,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的痕跡在火光下顯得更加滄桑。我看見他們都緊皺著眉頭,知道他們肯定是有什麼心事。特別是陳先生也跟著我們來陳泥匠家守靈,這有些不合情理,想來應該是有什麼事要說,但是在我家又不方便討論。



    果然,還是我二伯最先開口說話:「老同學,這裡也沒外人,你有麼子話就直接講。」



    陳先生抽了一口旱菸,沒有開口講話。大伯和二伯也沒有再急著追問,而是耐心地等待著。



    陳先生又抽了一口煙,看了我一眼,然後問我,小娃娃抽菸不?



    我搖頭說不抽。



    陳先生點點頭,講,好角色。不抽菸是好事。以後也莫抽。等你大學畢業了,到外頭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就莫要回來咯。



    我講這兒是我老家。



    陳先生笑到起講,窮山惡水的,有麼子好住的。老不老家的有麼子關係?等你到外頭安了家,你的娃娃的老家不就是外頭了嘛。就像你爺爺到這裡安了家,所以這裡就是你老家一樣。



    我不清楚陳先生為什麼會突然和我講這些,畢竟我和陳先生還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他好像又和我很熟的樣子。



    陳先生講完這些之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對我二伯講,你爹老子的屍體就不要再去找咯,你找也找不到滴。



    我二伯還沒開口,我大伯就不同意了,他講人死為大,都講究一個入土為安,要是連爹老子的屍體都找不到,等我死以後,哪有臉下去見他?



    陳先生搖搖頭,講,你就算下去了(我們這邊一般不說死了,而是換了個說法,叫作「下去了」),也是見不到他咯。



    二伯問,為麼子?



    陳先生嘆息一聲,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才講,你爹老子沉寂了大半輩子,沒想到臨死的時候玩了啷個(這麼)一手。我這麼跟你講,人都有三魂七魄,你曉得吧?人死了之後,這些三魂七魄是要離開身體的,但是呢,你爹老子把他自己的魂魄困到了他的身體裡,所以,就算是你下去了,也是看不到他滴。



    我們三個都聽傻了!特別是我,一個接受了十幾年辯證唯物主義教育的人,聽到一箇中年人講這個世界上存在三魂七魄,更有一種莫名的荒誕。他這不是擺明了講,這個世界上存在鬼麼?這叫我一時無法接受。



    而且陳先生講的,不僅僅只是存在鬼那麼簡單,而是還能把這個東西困到屍體裡面,這就更加難以讓人接受了。如果沒有遇到這些事情,我肯定會給陳先生冠上一個封建迷信的帽子。我大伯二伯也很難以接受,可他們難以接受的是,我爺爺的靈魂不能輪迴轉世這件事,而不是世界觀的問題。



    所以我沒有說話,等著陳先生繼續說下去。可是大伯卻焦急地問陳先生,我爹老子為麼子要啷個做?



    陳先生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煙,這才繼續講,這個等哈子再講,我問你們,你們曉不曉得,廷公那座墳有問題?



    下葬之前肯定不知道,但是現在就算是我都知道這墳肯定有問題了。要是沒問題,我爺爺又怎麼可能三番兩次爬出來?但是問題出在哪裡,我們都不曉得。



    陳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伯二伯,這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講道:「廷公的墳下面,還有一座墳!」



    第 6 章 爺爺是趕屍匠?



    陳先生的眼睛裡彷彿散發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光芒,他十分篤定地說道:「廷公的墳下面,還有一座墳!」



    我大伯聽到這話一下子就炸毛了。擺手直說,不可能,不可能,啷個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那塊地都是做道場的先生看過的,要是真的下面還有座墳,他不可能不給我們講。



    陳先生聽到我大伯的話後竟然嗤笑一聲,講,要是你講的那個道場先生看得到地下還有座墳的話,你爹老子也就不是你爹老子咯。



    這一下,我和我二伯也被陳先生的話給弄懵了。我二伯開口問,老同學,你莫賣關子咯,直接講。



    陳先生吸了一口煙,沒有急著回答我二伯的話,而是指著靈堂裡的棺材,轉過頭來問我,小娃娃,你曉得他是做麼子的不?



    我點頭,講,泥匠。



    陳先生又問我,那你曉得我是做麼子的不?



    我本來很想說道士之類的,但是想想,陳先生的做派好像和道士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雖然他身上也帶著銅錢和符,可我還是沒辦法把他和道士聯繫起來。所以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陳先生自己回答他自己,講,我是一個孩匠(鞋匠)。



    他說完這話,我突然想到他之前讓我給我爸換鞋的時候說過的話,鞋分左右,路有陰陽,陰人走陰間路,陽人走陽間路,要是迷了路,趕緊快回頭!



    我大伯有些搞不懂了,忙問道,陳先生不是風水先生?



    陳先生搖頭講,我只是一個孩匠,一輩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給人做孩子(鞋子)。為活人做陽孩,給死人做陰孩,一做就做了三十多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