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讀小牧童 作品

961、二十一年1月9日 晴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已是豔陽高照。

    從床上坐起,外頭傳來嗩吶的吹吹打打,沒有哭聲只有鑼鼓喧天。

    他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雙手撐著膝蓋,雙眼無神的透過玻璃看向窗外光禿禿的柿子樹。

    而這時,窗口突然冒出一個人頭,宋北雲被嚇了一跳,看清之後卻發現是趙性正扒在窗戶上往裡頭瞧,看到宋北雲坐在那,他就開始咚咚的敲打玻璃。

    給他開了窗,趙性仔細打量宋北雲許久才開口道:“你睡了七天你知道麼,差點以為你死了。”

    宋北雲愣了一下:“七天?”

    “你以為啊,老爺子清早時都出殯下葬了。”

    話音至此,外頭突然揚起一陣冷風,吹得宋北雲渾身打了個哆嗦,他抬頭看了一眼外頭明媚的陽光又看了一眼趙性,突然渾身一軟,卻是哭了出來。

    一箇中年男人的嚎啕大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滑稽。

    趙性趴在那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等著,等到宋北雲那股勁兒徹底緩了過去,他才從窗口鑽進了屋裡。

    沒有人回去埋怨宋北雲,因為他本身就是個細膩而敏感的人,有人覺得他這麼鐵腕,不應當這樣軟弱。但鐵腕和細膩其實並不衝突。

    “外頭有臘八粥,我去給你弄一碗來。”

    一碗甜滋滋熱騰騰的臘八粥,宋北雲吃著卻是味同嚼蠟,但隨著身體的復甦,強烈的飢餓也隨著席捲而來,他將一大碗稀粥吃了個乾淨,坐在那也仍然是無聲無息。

    “過些日子我也要啟程了。”趙性靠在桌子前對宋北雲說道:“到時候你送送我,這輩子……我們可能沒法見面了。”

    宋北雲沒有說什麼,趙性本就是風一般的性子,事情都走到了這一步,他要離開也是在所難免,畢竟他本不能活到今天,按照正常的發展趨勢,他應該在二十多年前就死在某一場傷寒之中。

    “多加小心。”宋北雲輕聲囑咐了一聲:“打算幹什麼呢?”

    “先環遊世界再說,然後去見識見識天地之廣袤。”趙性笑道:“不好意思,沒能跟你一起把白旗插到法蘭西,但我真的等不到那一天了。”

    宋北雲輕輕點頭:“好。”

    喪事辦完之後,日子又恢復成了往常,而趙性也終究在這一天決定要離開了。

    他要用腳步去丈量世界,宋北雲不能理解,但他支持趙性的決定,因為那是真正屬於他的浪漫。雖然他作為父親、丈夫、皇帝其實都不稱職,但也許他生來就不是為了這些職責而存在的。

    沒有誇張的送別,只是在十里長亭之中,幾道簡單的小菜,一大壺溫熱的黃酒。

    兩個人從早晨聊到了下午。

    “長生不老藥我就不給你留了。”趙性嬉笑著說道:“也許有用也許沒用吧,我撐不下去的那天就偷偷把它給吃了,要是有機會咱們還能再見面,要是見不了面,每年三月的第一場雨,就當是我回來見你了。”

    宋北雲輕笑一聲,舉起酒杯:“祝順風。”

    “國家的未來就交給你了。”趙性舉起酒杯,也是笑了起來:“我幹什麼都不稱職,想來是因為我本就不該屬於這個世界。”

    “你其實幹的很好。”

    “但我不開心。”趙性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我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其實我思考了很久。可不管是要當好丈夫、當好皇帝還是當好父親,那最後能留給我的時間就不多了,我四十多歲了,沒多少年了。我想把最後一點時間都留給我自己。”

    “可以。”宋北雲點頭道:“都可以。”

    趙性突然發現自己沒話說了,因為他感覺面對的宋北雲是一個……新的宋北雲,他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被這一句“都可以”全部給頂了回去,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你怎麼不勸我了,我還準備著你勸我而我不聽,然後把我一腔的孤勇都潑灑出來。你為什麼不勸了呢?”

    “如果今年你我二十歲,我會求你。因為你才二十嘛,人生尚有萬千可能,欣欣向榮,正是整裝待發之時。如果今年你我三十歲,我會勸你。因為任重而道遠,中流砥柱,不可或缺。”宋北雲搖了搖頭:“你我四十了,雖說四十並非垂垂老矣,但往上看往下看,卻剛好懸在了半空。回望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你我熱血滿腔,跪坐在碩大的世界地圖之上是行躊躇滿志,發誓要讓中華之國祚延綿千年。展望二十年後,你我垂垂老矣,滿頭白髮,吟詩唱曲,感慨時過境遷。無趣啊,無趣。倒不如有個人選了一條別人怎樣都不會去選的路,往後年過花甲,與人談起時,倒是多了幾分猜想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