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慄佳 作品

第一百六十九章——往事

    “陛下還記得老奴是什麼時候侍奉在太后身邊的嗎?”楚嬤嬤笑,“那時候太后還是個宮女,先帝酒後強要了她,第二日醒來,隨意給她指了個偏僻宮殿,又指了幾個宮人伺候,老奴就是其中一個。”

    她眼神帶著回憶,笑意溫和美好,說出來的話卻並不如此,或者可以說是截然相反:“宮裡都是拜高踩低的多,陛下雖然寵信了她,但不過是酒後所為並無真心。剛開始還好,時間一長,伺候的人就變了臉色,偷娘娘的俸銀,變賣她本就少得可憐的首飾,娘娘性子越軟,他們便愈發過分,直到最後……”

    她閉了閉眼,像是不想回憶,又像是極度憤恨:“數九寒冬的天,內務府那群狗東西卻連塊碳也不給,娘娘畏寒,每日都凍得發抖。”

    “他們趁奴婢不在,騙娘娘說陛下差人送來了上好的銀碳,結果卻將娘娘鎖在房內,閉了門窗,燒著那最為劣質的黑炭,若不是我忘了東西中途折回去取,娘娘早就被他們燻……”她不想說出那個“死”字,於是含糊頓過,“我瘋了一般的打開房門,娘娘那個時候已經失了神智,滿臉滿身的燻黑,那門上,窗上,都是她竭力想打開卻失敗留下的指甲痕,雙手血肉模糊。”

    這故事玄旭是第一次聽說,但只是這輕飄飄的兩三句,他都能想象出當日自己母后的絕望,以為先帝沒有忘記自己,以為終於能過一個暖和的冬日,懷揣著美好的夢睡去,醒來卻被那滿屋子的煙扼住了喉嚨,明明窗也在門也在,卻被人死死封住。

    美夢破碎後的絕望,希望裂開後的冰冷,直教人隔著這麼多年都遍體生寒。

    “不過幸好,娘娘很快就發現懷孕了,奴婢拼死在御花園攔了陛下聖駕,告訴他這個消息,後來御醫診脈,算了時間正好是陛下酒後的晚上,之後,雖稱不上雞犬升天,但日子也漸漸好過了起來。”

    “雖然還是有指指點點,背後罵聲,但總歸冬日裡有了真正的銀碳,不怕冷著,不怕被煙燻著,總歸不怕再吃不飽,不用再防著宮人偷了東西去變賣。”

    “再後來,娘娘十月懷胎生下了陛下您,有了皇子,雖然後妃更為虎視眈眈,但畢竟是皇家血脈,日子就更好了。”楚嬤嬤將手中已經沾滿了藥漬但一看就用料昂貴繡花細密完美的手帕隨手丟在一旁,棄之如敝屣,“娘娘很滿足,奴婢也很滿足,可終歸……老天爺總是見不得你好的。”

    “陛下可能沒印象了,您三個月的時候,高燒不止,娘娘遣奴婢去找太醫,可那一日大皇子竟然也湊巧病了。”楚嬤嬤說出湊巧二字的時候,幾乎口中都啐這一口血,“奴婢跪了三個時辰求如妃娘娘開恩,我只想要一個太醫,一個太醫就好。”

    “而如妃呢,大皇子的生母,她居然讓娘娘去跪她。”楚嬤嬤嗤笑一聲,“娘娘不願,便去尋了陛下,她問‘為什麼同是皇子,大皇子病了有整個太醫院照料,而我的孩子病了,卻還要我去跪她’。”

    自己的父皇會怎麼答呢,玄旭幾乎能猜想的出來,他雖是父皇之子,但帝王之家的親情,他一日也不曾感受。

    “先帝說,你生來卑賤為奴,趁著朕醉酒勾引,生下皇子便敢與如妃相提並論,簡直不知廉恥。”

    即便是有所準備,但玄旭依舊被這話中透露的涼薄驚了一驚。

    楚嬤嬤還在絮絮叨叨,或者年歲大了的人都喜歡這樣,說來說去總歸不過是這漫長枯燥吃人的宮牆裡,她與太后相互扶持著走到了今日。

    沈嬤嬤是後來的人,而她和太后的那些回憶扶持依偎裡,只有對方,和一個呱呱墜地每日只知道啃手指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