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當年 作品

52、51

    曾如初盯著明信片上的幾個字看了許久, 眼裡起了層濛濛的霧。

    一滴落在紙上,將“真”字洇溼。

    字末端的一撇一捺慢慢漾開,像覆著一層灰白色描邊。

    也像一對羽翼, 只不過沒有振翅飛起。

    被霧或者更重的什麼壓著。

    她心口也像被什麼壓著。

    --

    凌晨兩點, 傅言真回到江城。

    他直接去了沈逾的酒吧,那裡有個局。

    這幫人喊他喊了許多天。

    今天終於是把他這尊大佛盼了過來。

    酒吧放著燥烈的金屬音樂,架子鼓一聲一聲的, 像是抵著人的胸腔在敲。

    鐳射燈來回掃蕩,哈雷摩托的上空吊著巨大燈球, 五顏六色的光將它圈禁其中。

    明天是工作日, 這個點還能在這兒浪的能有什麼善男信女。

    但他頂著一張遊戲人間的臉進來時,竟也沒個生人敢來招他。

    偷偷看他的倒是從來不少。

    音樂讓人有點燥熱,他低眸解開襯衫領口的幾粒釦子時, 有人揮臂喊了聲“傅爺!”

    循著聲看過去, 他看到好幾張熟悉的臉。

    他一個注意到的是陸州同。這人以前追過曾如初,不過被他攪黃了。

    眼下左右兩邊坐著的都是姑娘,各個都是標準的網紅臉,像從生產線一流水走下來的,不仔細瞧也瞧不出其間有什麼差別, 身上的那點衣料單薄到根本遮不住什麼。

    他半眯著眼,打量了陸州同幾下。

    這人現在比以前胖了些,還沒到中年,卻明顯有發福的跡象。

    身子看著虛的很。

    陸州同忙起身招呼他, 也恭敬喊了聲“傅爺”。

    傅言真扯了下唇,單手抄兜走過去。

    燈光下。

    他臉上又吊著抹讓人著迷心悸的玩世不恭。

    陸州同身邊的那個女的眼睛都看直了。

    傅言真坐下沒一會兒,陸州同帶來的人裡,就有個女孩往他跟前湊。

    女孩長的倒也好看, 算是這裡面最出挑的。

    傅言真姿勢閒散地靠著沙發,聽到人嬌滴滴喊他一聲,也抬起眼瞧人,也沒拒絕人家給他遞酒

    。

    只是看著人的眼裡些許淡漠。

    唇角扯著點弧度,似笑,也不像在笑。

    是他常常那樣的,不像看人,像在看玩具什麼的。

    四周鬧做一團,男的暗中使壞,女的搔首弄姿,耳邊傳來一聲低吟。

    很曖昧的一聲。

    傅言真將杯裡的酒喝了個乾淨,打了個響指,把服務生喚了過來。

    他這張臉,看一遍就記住了。

    服務生自然知道他是誰。

    他跟人要了些現金。

    沒一會兒,人就給他拿來了一疊紅鈔。

    他朝之前那個往他跟前湊的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立馬就挪了過來,手裡還端著杯雞尾酒。

    他將這些紅鈔折了一道,然後卡進她的杯裡。

    一截泡在酒中。

    這麼一沓,也是別人累死累活一個月才能掙來的。

    女孩臉色變了一變。

    他臉上的笑意一瞬即逝,頃刻間,眼神變的寡冷如刀:“可以滾了?”

    “……”

    後面沒再有女的敢來招他。

    他點了根菸,灰白的煙霧擋住了一點視線。

    燈光忽明忽暗,他在看人,卻也不在。

    思緒飄了很遠。

    後來曾如初走了,老師們課上時不時表露一下遺憾,也時不時就要念叨一下。

    曾如初走後的某堂英語課。

    老師那天分享了一首英文詩,喊人起來翻譯。

    沒幾個認真聽的,翻譯的也亂七八糟。

    英語老師喜歡繞著教室轉圈,走到他們這裡,他聽到老師低低說了聲:“這要是曾如初在就好了。”

    老師後來將那句詩的中英文都寫在黑板上:

    for thy sweet love remeber' d such wealth brings,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思卿至愛,無限財富便在心中自生,縱帝王屈尊就我,不與換江山。【注】

    他那一堂課,後面竟沒有走神。

    一根菸畢,他將菸蒂扔在菸灰缸裡,又咬了一根。

    火苗躍出,煙霧又起,露出的一截漆黑眉眼裡透著沁骨涼意。

    他已經沒了那份愛。

    江山不江山的,也沒個所謂。

    好像什麼,他都已經無所謂了。

    裴照次日聞訊過來撈他。

    他一大早就趕了過來,看到傅言真這樣子,頓時頭疼。

    但問也不用問,

    能把他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會有第二個人。

    他嘆口氣,“你怕遲早是要死在她手上。”

    --

    柳枝新芽又抽出一截。

    再過些時日,北城這天氣暖的就能單穿一件t恤。

    曾如初換上了一件薄款的衛衣,已經不需要抓絨了。

    一轉眼,小半月都過去了。

    這期間,傅言真沒再來找過她一次。

    傅氏到底還是和他們簽了約。

    但傅言真沒再過來。

    像是在刻意避嫌。

    傅言真那天讓人送來的雛菊已經表明一切。

    他不會再來找她了。

    週五,陳路秋喊她出來吃了頓飯。

    這次他倒是客氣了些,問她愛吃什麼,讓她隨便點。

    曾如初也不跟他客氣,專點貴的,點肉。

    這段時間,陳路秋沒少使喚她幹活,她要將額外勞動都吃回來。

    儘管她面上風平浪靜,但陳路秋這雙眼卻早已瞧出了點端倪。

    這丫頭話少了很多。

    以前他路過內容部時,常看到她在跟同事說笑。

    盡說些跟工作完全沒關係的事情,不是聊貓就是聊狗,偶爾也能聽到她們在聊什麼小鮮肉。

    他私底下層威脅過她,“下回再看到你划水要扣你年終獎。”

    倒也不全然是開玩笑。

    他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但一直也沒見她收斂什麼。

    就這陣子沒見過她和別人說笑,下班的時候,發現她有時還在工位。

    桌上臺燈亮著,她拿著個kindle,擱那兒看些電子版的英文報紙或雜誌。

    偶爾也看些小說。

    眼下,曾如初悶頭點了一堆菜。

    陳路秋看著好笑:“你吃的完嗎?”

    曾如初頭也不抬,拿起一邊的飲料,咬著吸管,小口啜飲:“吃不完打包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