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戈 作品

36、有恙

    鋁鍋裡煮著雪水,咕嘟咕嘟冒著泡。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他們像是待在水晶球裡的人,與世隔絕,只有大雪和彼此為伴。

    “喝咖啡嗎?”沈鐫白最後轉了一圈手磨咖啡的柄,將褐色的咖啡粉往裡壓了壓。

    岑虞搖了搖頭,繼續翻著手裡的相機。

    沈鐫白拍了將近一百張的極光,好像怕她看不夠似的。

    各個角度,各個顏色,在蒼穹裡輝映。

    岑虞每一張都看得認真。

    澄澈的眸子裡映出極光的色彩。

    不知不覺照片翻到最後。

    然而出來的照片卻不再是極光。

    岑虞一愣,有些出乎意料。

    照片拍的是她側著頭,身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縮在飛機的經濟艙裡,閉著眼睛,睡得香甜。

    那時她的眉眼裡還有些青澀,帶著些嬰兒肥,素面朝天,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

    小小的玻璃窗外,藍天白雲模糊成色塊。

    “……”

    岑虞默不作聲地切換到下一張照片。

    從相機後面伸出一隻男人的手,骨節分明,冷白修長,惡劣地捏著她的兩頰往裡擠壓,粉嘟嘟的唇瓣撅起。

    她睡夢裡被打擾,眉心不自覺地皺起。

    “......”

    岑虞怔怔地盯著照片,幾乎不用想的,藏在最深處的記憶不受控制地調出。

    那是高三上學期,她瞞著家裡,偷偷跑到廣沂參加藝考。

    後來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著實打了家裡所有人一頭蒙棍子。

    岑舒青氣得半死,卻又無可奈何,只不住感嘆,明明家裡的孩子都是規規矩矩的,也不知道她跟誰學的那麼叛逆。

    細細的水流聲在安靜的小樹林裡響起。

    沈鐫白靠在露營椅裡,手搭在膝蓋上,目光盯著手衝壺,等咖啡從濾紙裡一滴滴落進茶杯裡。

    他沒什麼耐性,食指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

    岑虞的視線在他手上停留一瞬,和照片裡的那隻手如出一轍。

    ——還能跟誰學的。

    除了她,誰也不知道沈鐫白在其中推波助瀾起了多少作用。

    幫她繞過岑舒青熟識的舞蹈室,找了另外的舞蹈室繼續學跳舞。

    教她怎麼和家里人撒謊,表面上乖乖學習,背地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學校功課壓力大的時候,還會替她把作業寫了,然後拍照發給她,岑虞照著抄一遍就好。

    差不多就是當時沈鐫白怎麼瞞著家裡考了廣沂大學計算機系的,他原封不動地全都教給了岑虞。

    “......”

    許是半天沒有聽見相機按鍵的聲音再次響起,察覺出岑虞盯著一張照片看的時間比正常要久。

    沈鐫白抬起眼看過來。

    岑虞低著頭,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在相機的‘刪除’鍵按下。

    電子屏幕裡彈出提示框——

    “是否刪除照片?”

    沒等她選中‘確認’,哐噹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倒了發出聲響,轉眼相機便被人從手裡奪走。

    “......”

    岑虞抬起頭,正對上沈鐫白的眸子。

    他漆黑一團的眼裡,毫不掩飾著自己的不高興。

    岑虞凝著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的照片,為什麼不能刪,留著不難受嗎。”

    沈鐫白彎腰撿起剛才情急之下踢翻的手衝壺和茶杯,棕褐色溼潤的咖啡粉糊在雪地裡。

    他煩躁地不想收拾,踢了踢邊上的雪,將咖啡粉覆蓋掉。

    “我的相機,你管得著嗎。”

    “......”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落在岑虞臉上冰冰涼涼。

    粉飾的平衡在這個瞬間被打破,誰也沒辦法再繼續假裝。

    岑虞斂下眸子,站起身。

    “我去睡覺了。”她淡淡道。

    帳篷的拉鍊拉上,隔絕了所有的光線。

    沈鐫白手裡捧著沉重的單反相機,一動不動坐在露營椅上,眼皮低垂,露出那一顆沮喪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