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雲錦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到了六月上旬,京城裡的貴人就都用起了冰。

    午時稍過,日頭已經高高地掛在天上,把錦春院裡幾棵梨樹曬得蔫頭耷腦,地上的花磚隔著繡鞋踩都覺得發燙。

    這幾天天氣太熱,阿瑤嫌屋裡悶,午膳都沒吃,讓丫鬟們把一個小案挪到窗邊,自己就靠著迎枕看話本,也好透透氣。

    梨樹打下的影子正好照在窗戶上,阿瑤半倚在小案前,瑩潤的肌膚白得幾乎在發光,彎彎的眉毛如同遠山芙蓉,烏溜溜的桃花眼半垂著,鴉羽似地睫毛在臉上投出一道陰影,巴掌大的臉上是小巧挺翹的鼻子,和微抿著的水紅的嘴唇。

    由於炎熱的天氣,眼尾鍍了一層薄薄的紅暈,莫名顯出幾分活色生香來。

    阿瑤一隻手撐著額頭,一手翻著書。

    她這幾日夜裡都夢魘,睡不了一會就會驚醒。丫鬟陪著也睡不好,眼下生出了兩道淡淡的青痕,但無損她的美貌,反而使如月生暈的面龐上顯出兩分沉靜。

    烏髮懶懶地垂在腰間,叫人一看,心中就想起歲月靜好四個字。

    幾個大丫鬟知道她看著跟個玉人似的,其實最是苦夏了。都心疼她,也不像往日一般拘著她看話本了,反而拿著扇子輕輕給她打扇。

    拂冬見她額上有些細汗,嗔怪道:“惜春這小丫頭領冰怎麼還不回來,不會是路上貪玩了吧?”

    阿瑤熱得吐了口氣,還笑著搖搖頭,“怕是路上有事耽誤了。”惜春雖然性子跳脫,但是做差事還是靠譜的。

    阿瑤一本話本翻了小半,站在門邊的拂冬突然叫了一聲,“哎呦?”

    阿瑤循聲看過去,原來是惜春回來了。

    小丫鬟出去一趟,不僅沒領著冰,還氣鼓鼓的,像跟人大吵了一架一樣。

    阿瑤不由皺了皺眉,放下話本,臉上帶出幾分認真,“這是怎麼了?”

    惜春年紀小不經事,再加上本就存了告狀的心,行過禮後噼裡啪啦全說了。

    “今個領冰奴婢是頭一個到的,那管事偏偏不給我,只說庫裡沒冰了。”

    “奴婢就想著多等一會,誰知道等了小半個時辰,管事的還說沒冰。一轉眼就

    見二姑娘房裡的丫鬟帶著冰從側門走了!”

    “那管事的還說了,大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往年都沒用冰,想必是不怕熱的!”

    最後還忍不住道:“ 二姑娘也不是老爺夫人親生的,倒比我們大姑娘還金貴了!那管事的也不長眼睛,簡直不把我們大姑娘當主子!”

    幾個大丫鬟聽得面面相覷。

    “都是一家人。”當事人阿瑤反倒是最淡定的,只是水紅的嘴唇抿了抿,“莫要說什麼親不親生的。”

    阿瑤的表情淡淡的,擰著眉想著什麼,看不出喜怒。

    幾個大丫鬟卻沒她那麼冷靜,對視一眼,都覺得不痛快。其實惜春剛說個開頭,她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十五年前,老爺外調去江南,夫人硬是狠著心,把未滿一歲的嫡長女馮璟瑤扔給了馮老夫人,帶著嫡長子和隔房失孤的二姑娘去了江南。

    前些日子回來,母女二人相對無言,生疏的旁人看著都難受。

    夫人把隔房的女兒帶在身邊,自己倒是得了個善心的名聲,可大姑娘卻是實打實的從小沒娘。

    現在親孃回來了,不知怎麼地,對姑娘也不上心。底下的人都是見風使舵的,這不就讓這些欠打的奴才欺負到姑娘頭上了。

    再說了,二姑娘一個隔房的,在大房的日子倒比大姑娘還舒坦,哪有這個道理。

    還說什麼大姑娘以往也不用冰,阿瑤以前確實不用冰,但不是不需要,而是沒有條件。

    阿瑤住的錦春院地勢高,夏天裡總比其他地方悶熱。府裡只有祖母一個長輩,祖母年紀大了不覺得熱,也沒想著在府裡製冰,阿瑤都是撥了錢給下人,在外邊買冰回來。

    “這冰庫本就是父親給江南迴來的人建的,你像往年一樣,去府外買些冰就是了。”阿瑤重新拿起話本翻看,像是並不放在心上。可話本翻得比平常快,也不知看沒看進去。

    主子不想追究了,幾個丫鬟卻不這麼想。自家府裡都有冰了,哪還有花錢出去買的道理。她們姑娘就是太善心了,才叫人欺負到頭上來。再說了,自家金尊玉貴嬌養著長大的嬌女,哪能白白叫一個下人欺負了。

    拂冬拿起扇子給阿瑤打扇,“姑娘大方了,人家還當你好欺負呢。咱們

    換件衣裳,去和夫人說明情況,讓夫人把那管事的打出府去。”

    阿瑤確實是個大方的人,但是還並沒有大方到能放過這個管事的程度,她只是想得更多罷了。

    這個管事怕是從江南來的,萬一是父親或母親的心腹,她唐突的發落了人家,最後只會落得自己沒臉。阿瑤向來穩重,自然不會做這種沒有分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