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第54章

    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放回盒子裡,還沒來得及蓋上,就被衝來的時濛劈手奪了過去。

    “誰讓你碰我的東西?”時濛抱著盒子,欲蓋彌彰地側著身,“你不準看,你走。”

    可是傅宣燎已經看到了,將他不曾訴之於口的珍惜和歡喜,看得清晰又分明。

    “我不走。”傅宣燎說,“我走了,你又要難過。”

    腦中的弦崩斷的聲音,震得整具身體僵硬,時濛如靈魂出竅般地呆立原地。

    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這盒子裡的東西猶如一柄劍,砸開了他的軀殼,微薄的尊嚴碎裂一地,如今再辯駁只會顯得可笑至極。

    “你走……”騰出一隻手扶著門框,時濛讓出一條道,“我讓你走,你走啊!”

    傅宣燎從未見過時濛如此激烈的反應,他的嘴唇都在哆嗦,扒著門框的手指關節也泛了青。

    可傅宣燎還是說:“我不走。”

    他亦未從震驚中完全抽離,只知道一旦走了就再難有機會翻盤。

    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藏著這些東西。”

    時濛不想說,哪怕被抓住了軟肋,就算不問,答案也已經很明晰。

    “這些,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時濛喘著氣,“……我沒藏。”

    “那為什麼不讓看?”傅宣燎向他伸出手,“拿過來。”

    都說因果輪迴報應不爽,上回他揪住傅宣燎的衝動失言扭轉局面,傅宣燎這回就依葫蘆畫瓢,反將一軍。

    傅宣燎走上前,作勢要去搶,時濛抱著盒子轉身就跑,到樓下窗臺邊拿起打火機,高高舉起。

    時濛面向跟過來傅宣燎,顯露威脅之意:“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它……”

    “燒掉?”傅宣燎早就識破了他的想法,篤定道,“你捨不得。”

    連《焰》都捨得銷燬,卻將這些東西留到現在,分明就是不捨。

    因為《焰》代表了時濛對傅宣燎的愛,而這些東西是傅宣燎曾給過的溫暖。時濛可以不要虛無縹緲的愛,真實存在過的溫暖,卻無論如何也捨不得丟棄。

    哪怕時濛早就慣於苛待自己,為了擊退別人甚至不惜傷害自己,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過如此。

    而“捨不得”三個字好比毫不留情地將最後一層遮羞布揭開,時濛雙目失焦,茫茫然地說:“都是你不要的東西,我就留了一點點……一點點。”

    就這一點點,你都容不得,都要收回去?

    哽咽的嗓音讓傅宣燎心尖猛地一顫,時值此刻他才知道,追回的過程再難再苦,也遠遠比不上看著時濛難過更讓他痛得鑽心。

    “我不會拿走。”傅宣燎忙舉起雙手錶明態度,“非但不會,以後還會給你比這更多,更好的。”

    重逢以來,時濛所做的都是為了抗拒,為了不大動干戈,他甚至收斂了脾氣。

    然而越是壓抑,爆發時就越是尖銳徹底。

    時濛從囁嚅著說不要,到放肆地大喊:“不要,我說了不要!”

    他踩著散落一地的自尊節節後退,每一步都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似在告訴他——你在傅宣燎面前,再無秘密。

    偽裝的灑脫被揭穿,而東躲西藏、竭力否認,恰恰是他在意極了的證據。

    信念崩塌揚起無數灰塵餘燼,四無著落,被逼到絕境的時濛沒辦法坐以待斃,更不允許自己對上傅宣燎炙熱的眼睛。

    如果給了他希望,那我怎麼辦?那些撞得頭破血流的過去,又算什麼?

    手指慢慢鬆開,將裝滿腐朽回憶的盒子丟在地上,時濛在瀕臨崩潰之前,推開門跑了出去。

    潯城的冬天也比楓城冷上幾分,尤其太陽被飄來的雲遮住,風也來湊熱鬧的時候。

    不過時濛並不覺得冷,他難得地渾身燥熱,身體裡攢著的一股氣催著他走得很快。

    他沿著道路向東走,一直走,實在沒路就拐個彎繼續,經過臨街熟悉的商鋪,穿過人群熙攘的菜市,在天色漸暗時抵達霓虹閃爍的街頭。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眼前的景象一直在變,由寧靜變得吵鬧,由白天走入黑暗,最後目睹一盞盞燈接連亮起來。

    他像一個飄蕩在這個世界的魂靈,冷眼旁觀正在發生的一切。有時吵鬧喧囂,有時靜如止水,任是變化多端,對他來說都無區別,都是懸崖峭壁,稍一失足便會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或許他已經站在了懸崖底下,這樣垂死掙扎不過是自詡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