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第51章

    這樣百口莫辯的痛苦,日復一日的折磨,難怪時濛絕望死心後,會毫不猶豫地將那幅畫付之一炬。

    時濛燒掉的不僅是痛苦的來源,亦是純淨鮮活的一顆心。

    而傅宣燎直到今日,才有機會當面對他說:“我知道,《焰》是你畫的,是你為我畫的。”

    時濛置於桌面的手指往掌心瑟縮了一下。

    “當年往我課桌裡塞畫的是你,去教室找我的是你,來醫務室看我的是你,聖誕夜把我帶回去的……也是你。”

    時濛聽完卻說:“不是我。”

    傅宣燎被他的反駁弄得一愣。

    “那個人,已經死了。”時濛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死在了那天的大雨裡。”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當面提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當時在醫院看到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時濛的恐懼感彷彿捲土重來,當事人用如此淡然的語氣談及生死,更有如萬箭穿心一般,傅宣燎痛到呼吸凝滯,從此怕極了“死”這個字。

    他甚至懷疑當時的自己瘋了,居然能說出那樣冷漠的話。

    若是有機會回到過去,又無法阻止事情發生,他說不定會選擇直接把當時的自己掐死。

    時濛是因為他才放棄了求生,他親手按滅了時濛心底燃燒的火焰,現在又企圖令它重燃,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憑什麼任他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又給他反悔和憑弔過去的機會?

    就憑他遲來的歉意和深情,就憑他受到報復的感同身受?

    可他仍然不死心。

    “那也一定有辦法。”傅宣燎低聲道,“一定有辦法,讓他復活。”

    自欺欺人般的話,令時濛扯開嘴角,彷彿看著當年偏執的自己,心中唯餘空寂的荒涼。

    他說:“當然有。”

    聽了這話,傅宣燎灰敗的眸底重又現出光亮。

    而時濛要做的是毀掉最後的希望。

    猶如置身事外的人說著事不關己的話,時濛視線飄向虛晃:“只有把那幅被燒掉的畫,恢復原樣。”

    靜默良久,傅宣燎問:“只有這一個辦法?”

    時濛看著他眼裡的光再度黯淡下去,沉下一口氣,肯定道:“是的,只有這一個。”

    這場雨只下到半夜,晨起時,昨天闖進屋的人已不知去向。

    碗洗乾淨放在櫥櫃裡,沒吃完的菜也用保鮮膜封好,空蕩蕩的餐廳只剩下一隻伸懶腰的貓。

    說來奇怪,這貓自被時濛收養後就變得極乖,從前上房揭瓦到處亂跑,如今家裡來了人就躲得影子都見不著,除了上回被潘家偉挑釁時溜出來一通呲牙,旁的時候都靜悄悄,要不是牆根放著食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家裡養了貓。

    似是察覺到人類的視線,改名為喵喵的貓扭著屁股走過來,豎著尾巴親暱地蹭時濛的褲腳。

    時濛蹲下去摸它油光水滑的毛,喃喃道:“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喵喵“喵”了一聲。

    無人的時候,時濛偶爾會把貓當做傾訴的對象,不管它能不能聽懂,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強。

    “你也覺得,我狠心嗎?”

    這次沒有回應,喵喵不明所以地看著時濛,顯然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時濛便自顧自地想,我好狠的心,明知不是他的錯,還讓他淋雨,讓他坐牢,看似給他指了條明路,實則斬斷了所有的可能。

    這樣也好,時濛轉念又想,與其拖泥帶水糾纏不清,不如早早分道揚鑣。

    他和傅宣燎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偏執成性,傅宣燎驕傲要強,勉強湊作堆的結果只有兩敗俱傷。

    如今報復的事已經做了那麼多,不僅沒有想象中的快感,還憑空生出幾分雜蕪的迷茫。

    遑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無解的惡性循環自當由他親手終結。

    時濛緩慢地呼出一口氣,望向昨天傅宣燎坐過的那把椅子。

    被從背後抱住的感覺彷彿猶在,時濛望向窗外熹微的晨光,自言自語道:“幸好他沒進來。”

    幸好,他不知道。

    之後,時濛的生活回到了剛來潯城時的模樣,按部就班,獨來獨往。

    也有些許不同,比如偶爾出門同他打招呼的鄰居多了,眾人用好奇又敬畏的眼神看他,又滿臉堆笑極盡討好,原是聽說時濛是畫家,都存了結交的心思,連先前介意他是外地人的也改變了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