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第35章(下)

    時濛指向海的那一頭:“你可以跟這條船走。”

    順著手指的方向,傅宣燎看見一艘緩緩駛過的大船,發出信號就可以將它招過來。

    “那你呢?”傅宣燎問。

    “我不走。” 時濛答。

    幾乎沒有猶豫,傅宣燎搖頭道:“那我也不走。”

    時濛扯了下唇角:“你不怕我,把你扔到海里餵魚?”

    “你不會的。”傅宣燎肯定地說。

    笑容在唇邊凝固,時濛轉過身去,面向那艘比腳下龐大無數倍的船,茫然得彷彿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信任。

    以前明明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啊。

    “沒關係。”時濛安慰自己,“沒關係,我只要,一點時間而已。”

    在只剩下兩個人的世界裡,傅宣燎和時濛相對而坐,吹著海風,聽浪花拍打船艙壁的聲音。

    時濛歪靠在裡面什麼都沒有的魚餌箱旁,回憶不久之前,他為了騙傅宣燎回來謊稱生病,傅宣燎火急火燎地回來,見他不肯用藥就醫,怒問他“是不是想死在這裡”。

    後來他吃了藥,借“報恩”討好地問傅宣燎要不要做,傅宣燎黑著臉拒絕,他氣得讓他不做就走。等傅宣燎真站起來要走,他又著急忙慌地撲上去不准他離開。

    結果當然是傅宣燎被他留了下來,語氣幾分戲謔幾分無奈:“讓我來的是你,讓我走的也是你,我真走了你又要發瘋。”

    當時這話聽在時濛耳裡竟有一絲甜蜜,如今想來,只剩不寒而慄。

    果然是個瘋子——時濛站在旁觀的角度看過去的自己,得出中肯的結論。

    他想,難怪傅宣燎要跑。

    可是傅宣燎現在為什麼不肯跑了呢?

    四目交接,時濛看不懂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傅宣燎在想什麼。他不想傅宣燎從他的眼神中提取到任何信息,便很快移開目光,再次投向廣闊的大海。

    其實傅宣燎什麼都沒想,或者說什麼都沒想明白。

    他整個人彷彿被放空,隨著堅信的東西被打破,所有或惱怒或厭煩的情緒失去支點,他像被高高拋到空中,再輕輕落下,變成海上一艘無處可去的小船。

    而那些傷害過時濛的話語有如實體散落在四周,成了他前行找到癥結的阻礙。

    在昨天之前,他還對時濛遭受的一切全無所知,慘痛的後果也不是他一手造就。可是這真能成為他開脫的理由嗎?如果他沒有逃避,早早地選擇面對,事情會不會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這個地步……是哪個地步?

    猛然回過神來,天色已暗,太陽自頭頂西斜,已經被海平線吞沒一半,傅宣燎看見時濛站起來向船尾行去,忙跟了上去。

    船尾有通往下層倉庫的梯子,邊上懸著一根吊繩。

    時濛拽動吊繩,把一張約莫半人高、裹著厚厚一層紙的畫板拉了上來。

    生怕他牽動胸肋的傷口,傅宣燎幾欲上前幫忙,都被時濛警惕地閃身避開。

    直到時濛將畫板抱在懷裡,傅宣燎才開始意識到他帶自己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時濛抱著畫後退,站到船尾最邊緣,警告他:“別過來,不然我帶著它一起……”

    “我不過來!”傅宣燎立刻舉手投降,“我不過來,你別再往後退了,別退。”

    時濛便在原地站定,然後彎下腰,唰唰兩下,將包著畫的紙殼拆開。

    目光觸及那幅名為《焰》的、他魂牽夢繞許多年求而不得的畫,傅宣燎瞳孔微縮,屏氣懾息地描摹它的每一寸。

    它那麼美麗,它在迷離的雨和霧中散發熱量與生命力,視線被帶到如此澎湃的光和色彩面前,就再也移不開。

    可是它就要熄滅了。

    傍晚,海上的波濤開始洶湧翻滾,將甲板打溼。

    風也大了起來,時濛單薄的身體置於其中,像隨時會被一陣狂風吹走。

    傅宣燎伸出手卻不敢抓住他,他怕暴力壓制更添危險,想安撫又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