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第33-34章

    對此時懷亦說:“反正都弄錯二十年了,是否把身份換回來,有那麼重要?我對他好不就行了?”

    傅宣燎恍然大悟,難怪五年前,時懷亦毫無預兆地開始對時濛關心有加,還將股份轉給了他,先前猜測的愧疚的確佔了幾分原因。以及楊女士對時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態度,全都有了解釋。

    可相比時懷亦的泰然處之,傅宣燎卻很難不後怕。

    畢竟要不是這回被言語激怒,踩了時懷亦的痛腳,這件事極有可能被他和楊女士隱瞞一輩子,然後帶到墳墓裡去,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能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覆盤了長達二十五年的事件經過,心裡壓著的海綿在反覆的擠壓中脫幹水分,張開密密麻麻的孔洞,輕飄飄的空氣填進來,讓傅宣燎更覺迷惘。

    江雪把警察送走,回到樓上,問傅宣燎:“濛濛他……知道這件事嗎?”

    這也是傅宣燎想問的:“他沒有跟我提過,有對你說過什麼嗎?”

    江雪眼眶還是紅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來,整個人都有點恍惚,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沒有,沒說過。他本來就喜歡把所有事都憋在心裡,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給別人聽。”

    高樂成來了醫院一趟,說已經調動所有人手出去找時濛,能動用的媒體也都用上了,現在各大社交網站到處都是時濛的尋人啟事,提供可靠線索會獲得高額獎金的那種。

    “別太擔心,一定很快能找到。”高樂成拍拍傅宣燎的肩膀,“看你熬的,幾天沒閤眼了?回家睡一會兒,我在這兒替你守著,要是時二少回來了第一個通知你。”

    連續的熬夜幾乎榨乾了傅宣燎的精力,所有事情安排妥當後,疲憊潮水般侵襲,傅宣燎的腳步彷彿踩在棉花上,去到洗手間洗了把冷水臉,然後慢吞吞地抬起腦袋,盯著鏡子裡面色灰敗的人發呆。

    剎那太過安靜,以至一種荒誕與茫然雜糅在一起的微妙感受,循著尚未填滿的孔洞見縫插針地招呼過來。

    就是這個人,傅宣燎想,就是鏡子裡這個人,讓時濛挖空心思地搶,用盡手段也要留在身邊。

    可是時濛知道弄錯了嗎,知道所有的一切,本來都該屬於他嗎?

    時濛才是該被眾星捧月的那個,他原本可以過得瀟灑快活,卻為了片刻的獨佔、零星的擁有發瘋發狂,丟棄自尊,低入塵埃裡。

    等他知道了真相,會覺得不值嗎?

    傅宣燎放棄了休息,打算自己開車到處去找找。並非警察和高樂成辦事他不放心,只是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不見了,他實在睡不著也坐不住。

    乘電梯來到樓下,傅宣燎低著頭擠出人群,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不耐地皺起眉,回頭剛要看是誰不長眼,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先鑽入耳朵:“真巧啊學長,你也在這兒!”

    34.

    傅宣燎不擅長記事,對無足輕重的人更是懶得浪費腦細胞。

    因此面對自稱學弟的張昊毫無界限感的接近討好,他只有抗拒和煩躁。

    偏偏張昊此人臉皮奇厚,看不出傅宣燎不想跟他廢話似的,提出去鶴亭小聚被拒後又說請吃飯,再被拒就改成在附近坐坐,再再被拒他還有後招,指著旁邊臺階下的吸菸區:“那我們去那兒聊會兒?五分鐘就行,不會耽誤學長太多時間。”

    眼看躲了這次也躲不過下次,傅宣燎心想不如趁這回把話跟這小子說明白,省得以後麻煩。

    走到吸菸區,傅宣燎沒接遞過來的煙,張昊才一拍腦門:“怪我,都不事先打聽好,原來學長不是菸民。”

    傅宣燎懶得多解釋,直接挑起話頭:“你來這裡幹什麼?”

    張昊此人除了臉皮厚,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能說會道,打開話匣子就沒完沒了。短短三分鐘時間,傅宣燎就把他家庭結構、從事職業、興趣愛好,包括今天來醫院是為了給從樓梯上踩空摔骨折的母親送吃的,全都弄清楚了。

    “我媽挑嘴,只吃這家的小龍蝦。”張昊舉了舉手中的保溫盒,“住院期間醫生不讓吃重口的,她叫我晚點偷偷帶來,這不,我連一次性手套都準備好了,親自剝蝦喂她,我一隻她一隻,少吃點應該沒事。”

    這番“孝心”倒是令傅宣燎對他刮目相看,耐著性子聽他講了他們家的情況,然後意外地發現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不靠譜,至少人家是正經做生意的,誠意也擺得很足。

    交談完畢,兩人交換了號碼,張昊說:“我們家在開發區的廠子很大,產出的建材都是達到國家標準的,歡迎學長蒞臨參觀指導。”

    傅宣燎想了想,說:“近兩個月不行,有空再約。”

    張昊表示理解:“我聽高哥說了,時二少住院了。”說著他有些尷尬,“上回是我有眼無珠,險些把他當成了學長你包養的……”

    後面兩個字隱去了,想來不是什麼體面的形容。

    不過張昊家這種徘徊在楓城頂級社交圈邊緣的,不瞭解情況很正常。傅宣燎原打算告訴他自己才是時二少包養的那什麼,想到時濛還沒找到,沒心情同他多說,道了別就要走。

    結交目的達成,張昊樂顛顛地把傅宣燎送到停車場。

    “不過時二少真不愧是時二少,高中那會兒就畫的一手好畫。”張昊邊走邊說,“後來我聽朋友講,他在拍賣會上高價拍走了自己的一幅畫,因為您喜歡,二位的感情真讓人羨慕。”

    腳步頓住,傅宣燎偏過頭:“自己的畫?”

    “是啊,我朋友拍照給我看了,一團火嘛,那不就是他畫的?聽說你倆爭搶這幅畫,我起初還想不明白,後來再一琢磨,是情趣啊!”

    傅宣燎還是沒搞懂:“你怎麼能確定,那幅是他的畫?”

    張昊說:“高中的時候我就見過啊,他一個人躲在畫室裡畫的就是這幅,只不過那會兒只有線條沒有上色,但咱好歹也是學過幾天畫的人,同一幅畫還能看不出來嗎?”

    “你……確定?”

    “當然,時二少叫時沐對,那幅畫的作者不也叫時沐嗎?他那張臉我絕對不可能認錯,就是上回在鶴亭門口看到的,幾年前他就長這樣,也冷冰冰的不愛說話,絕對沒錯!”

    深夜,傅宣燎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

    極度的睏倦過後便是倏然清醒,可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接受了大量信息,樁樁件件都顛覆他的固有認知,就算再清醒,也難以立刻按照輕重緩急將其排序,再條理清晰地整理。

    腦袋裡很亂,錯綜複雜都是有關時濛的事,他的身世,他的命運,他的偏執,他受的傷,還有他的畫。

    張昊對時家知之甚少,把時沐和時濛對應的身份都搞混了。然而面容無法更改,他說當時看到在畫《焰》的人,就是在鶴亭門口看到的那個,並因為《焰》之後的署名為時沐,才認定他名叫時沐。

    且時沐和時濛只在相貌上稍有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很難弄錯,張昊連“不愛說話”這種明顯屬於時濛的特徵都說出來了。

    不過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混亂之中傅宣燎憑空假設——比如時沐將未完成的畫丟在學校畫室,張昊進去的時候剛好時濛在看那幅畫……可是五年前時沐明明說那幅畫是他剛畫完準備用來參賽的,那麼出現在高中時期、被張昊目睹的畫又是什麼?

    假設張昊說謊,動機呢?他完全沒有必要撒這個對他毫無益處的謊,並且當時在鶴亭門口偶遇,他將時濛錯認為時沐的反應作不了假。

    那麼只剩下唯一的可能——張昊說的都是事實,那幅畫的確就是時濛所作。

    得出結論的傅宣燎開始慌了,好比頭頂砸下一道驚雷,讓他在得知時濛的身世後不久,又接連落下一道,將他以為的故事情節劈得粉碎,逼著他直面背後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