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無期徒刑

    下一息,張良就將這念頭摁下去,將即墨縣縣令的事情敘說了一遍,然後深深一彎腰,“求國師出手,幫一幫即墨的農人。”

    他懇求道:“我記得國師先前在始皇帝面前曾言,不會太過干涉人間之事,可是農人無辜,他們忙活了一年,僅靠著那幾

    畝地的收成,糧食是他們的命。良請求國師,能否救一救這些百姓,若是需要代價,儘管向在下收取,無論什麼代價,只要在下能拿得出來,必不推辭!”

    這事情嚴格來說,倒也算不到張良頭上,他是上一年六月散發的流言,狙|擊的是始皇帝的威信,代田法這事是今年春耕頒發下來的指令,他並沒有在其中攪風攪雨。只不過陰差陽錯,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成了因果相連,也的確是張良破壞了國師為神女的可信程度,才導致了即墨縣縣令對代田法的不信任。

    張良想,他總要做些什麼,才能心安。

    張良對此刻的自己十分厭惡,他知道,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借扶蘇的信加重黔首對秦朝廷的不信任,唯有黔首不歸心,他才能藉此復國。

    他不是什麼大善人,他會為了一個目標,去佈下損害別人利益的算計。

    復國,復仇……

    心緒在張良胸腔中翻湧,忽然,他聽見神女的嗓音。

    “走罷。”

    雪貂躍上几案,神女將它攬入懷,輕撫著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起身,往張良來時的方向邁步。

    張良暫時將心思壓下,“勞煩國師了。”

    勞煩的不是國師,勞煩的是蒙毅指揮的郎官,在國師的指令下,他們把黍茬拔了,重新埋下赤黍種,大太陽下,幹活幹得汗流浹背。

    農人們躲在遠處,眼中充滿了困惑,“怎木個事,他們怎木彪乎乎的?”

    現在放種子有什麼用?難道還能立刻長回來嗎?

    郎官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是他們相信國師,一個個任勞任怨地驅使著農具重新播種。

    國師立在田邊,瞳孔倒印著那一茬茬被拔掉的黍根,神情悲憫,張良聽見她輕聲說了一句:“百姓何辜。”

    張良好像聽見了長長的一聲嘆息,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種子重新播好了,依照國師的吩咐,他們不需要填土,這又引來農人的竊竊私語。

    不填土種子怎麼生長呢?不填土還不被鳥兒叼走吃掉——那些官吏果然只能坐在大宅子裡,等著他們上供糧食喔,貴族君子就好好當貴

    族君子,瞎指揮什麼種田!

    郎官們退散開,那一部分地裡便只有條播出來的種子了。神女踏步進去,張良瞥見那裙裾底下露出的,是一雙軟鞋,漂亮的緞面,精緻的繡紋,這雙鞋子該踩在宮殿中,而不是硬邦邦的土壤上,與塵泥為伍。而現在,由於他的請求,神女來到紛飛的光和塵裡。

    張良五味雜陳,微微垂下眼。

    周邊忽然響起一聲聲抽氣,必然是神蹟顯現了。張良抬眼,本以為自己目睹過龍飛鳳舞,已不會再震撼,然而——

    神女行在田間,兩側是播下的種子,她自壠上緩緩走過,迎著日光,行入光影之中,裙裳上的飾物流轉著神聖的光芒。

    她行過之處,種子迅速萌發抽條結穗,沉甸甸地垂下來,豐碩著黍粒。

    ——感謝早產丸。

    ——感謝氪金。

    那是成片新長出來的赤黍,神女站在最末尾的赤黍前,抬起手,輕輕拈住了穗條,她側頭,望向田邊的人群,風從手指間穿過,飛揚起綢袖。

    在場之人無不神色激動,甚至有人衝進田裡,撫摸著和正常生長沒有任何區別的赤黍,聲音激顫:“神蹟!是神蹟!”

    張良安安靜靜凝視著這一幕,看不出喜怒哀樂。

    “神女——”

    一道聲音驚擾了張良的思緒,他轉頭去瞧,就見即墨縣縣令眼中有淚流出,不停地說,翻來覆去,沒有條理地說:“神女原來是真的?代田法原來也是真的?只有我想的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都幹了什麼?我都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