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操控風雨

    “唯。”

    “稍後再進行一次全國戶口登記,將土地以人丁數量分攤入戶,僅

    能借與耕種或自住,禁止買賣。”

    “唯。”

    “有軍功者,依舊封爵,授田及土地,卻非自實田,若其子女無能,無有軍功,便將田地收回,僅留下按人丁分配的田地。”

    李斯瞳孔一縮。

    原來如此,他說陛下怎麼不怕收土地引起軍中譁變,畢竟秦的崛起依靠的是軍功爵。

    隨著六國一一被滅,軍功越來越難取得,多數秦人往上爬的道路被堵死了,可是秦的爵位屬於降爵襲,無有軍功,下一代就會降爵,對於高爵位的人,他們至少有個五六代的容錯率,然而,軍中低爵位的士卒才是多數,只要他們一死,不少人的下一代都得被將爵位收回,沒有爵位,相應的田地也要被收回去。

    而如今,六國已滅,有多少軍功能給他們一代代維持下去?

    但是,土地收歸國有,按丁分配田地可以!犧牲高爵位的利益,維持住低爵位兵卒們的忠心,不愧是陛下。

    “朕賜汝先斬後奏之權。”始皇帝語氣一變,從方才的隨和陡恁變得狠辣,好似雄獅在懶洋洋地掀開眼皮後,尖銳利爪自掌下彈出——

    “若有賄賂者,斬!”

    “若有欺瞞者,斬!”

    “若有冥頑不靈,不願上交土地,負隅頑抗者,斬!”

    三個“斬”,殺氣騰騰,整個大殿瞬刻冰涼無比。

    李斯反而很平淡地行了禮,“臣,領旨。”

    廷議上,李斯猝爾對土地發難,陛下又贊同了此奏,不少大臣此刻都還沒反應過來,三三兩兩離開後,才低聲私語。

    “陛下怎麼突然要收土地了?他已經廢除了分封,怎又向我們的地下手?就不願意給我們一些活路嗎!”

    “那位的想法豈是我們能揣測的?早該想到了,咱們這位陛下恨不得萬事萬物都在掌控之中,又如何會允許我等掌握大量土地,還私養部曲?”

    “就不能勸陛下更改心意嗎?”

    “勸?誰去勸?王徹侯可是直接就投降了,你們誰有王翦的功勞?”

    “啊呀!真氣煞老夫也!趙政豎子,李斯小人,還說賠償財物?呸!吾等何時缺金銀珠寶了,吾等要的是土地,可留與子孫,綿延

    萬年!”

    “你小點聲,想要被抄家滅族別拖上我等。”

    “我們該如何是好?王徹侯已經順從陛下了,不可能再反對,還有誰地位高,沒有出聲,家裡土地多的,我們推舉他當領頭羊,一同上書陛下。”

    “我記得,左相今日似乎沒有發聲?”

    “快快快,去找左相,請他救救我等!”

    王綰回到自己的左相府,就揉了揉喉嚨,無奈地吩咐管家,嗓音沙啞:“去倒杯蜂蜜水來——都好幾日了,怎麼還這麼難受。”

    等到蜂蜜水送上時,李斯也來了。

    王綰:“……請上座。”

    李斯假笑:“上座就不必了,下官記得王相好似並未在廷議時附和土地政策,可是有何見地?”

    王綰低頭抿了一口蜂蜜水,潤了潤喉,方才抬頭,施施然道:“李廷尉說笑了,本相自然是聽從陛下指令——來人,將地契還有賬本都拿出來,給廷尉過目。”

    李斯沒想到會是這樣,愣了一下,等到地契賬本呈給他時,便拿出十二分本事,去分辨有沒有故意隱藏的。

    期間,王綰一直捧著蜂蜜水喝,笑眯眯地瞧著李斯翻查。

    賬本越翻越薄,李斯的期盼越來越微弱,待到翻完賬本,他的笑容就更加公式化了,“多謝王相配合,地契沒有差錯。”

    “沒有就好。”

    李斯與王綰對視了一會兒,帶著些許不甘心,移開視線去收拾地契。

    嘖,還以為可以藉此讓王綰走錯路,把他拉下相位呢。

    王綰依舊笑眯眯:“李廷尉是在驚訝本相為何沒有反抗,私藏土地?”

    李斯冷冷說:“王相如此自然是百官楷模,斯去收別的官員地契時,便能更輕易些了——斯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驚訝?難道還盼著大秦左相和始皇帝陛下作對,讓他人趁虛而入?”

    “不錯不錯,滴水不漏。”王綰微笑著,李斯瞧他的臉色,什麼也看不出來。

    李斯:“既然王相交了地契,斯便告辭了——事務繁多,還請王相見諒。”

    王綰便也起身相送,送著送著,低聲:“李斯,你還是太嫩了,居然覺得本相會

    因為土地,做出和陛下決定相悖的舉動。”

    開朝皇帝可以多任性呢?除去少部分實在廢物的,他們大部分都位於權力之巔,想杯酒釋兵權的時候,臣子連個屁都不敢多放一個;想為孫子排除異己殺遍功臣時,也沒見臣子振臂一呼反了他。更別說始皇帝了。

    王綰可不是傻子,覺得始皇帝能和善得容忍他們蹦躂,而不是舉起屠刀。

    不就是土地嘛,雖然沒了很讓人肉疼,但是比起保存家族,這些都是次要的。

    王綰一字一句,說得笑盈盈:“想把本相拉下馬,李斯你再等十幾年吧。”

    李斯臉色有點難看,然而他看向院子大門處時,驟忽彈了彈袖子,似乎有些看笑話,“王相是不急,但是,好像有別人急了啊。”

    王綰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就見到一群官員正站在門外,向門房遞拜帖,領頭好幾個人家中都有著大片土地。

    王綰:“……”這些豬隊友是誰放過來的?!

    李斯悠悠的看戲:“需要下官迴避嗎,王相?”

    王綰直接叫來管家:“出去記下這些人都是誰,以後不需要來往了。”

    蠢成這樣,遲早要把自己玩死。

    那些官員們收到逐客令時,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捕捉到的聲音,“這……王相可知我們是來做甚的?”

    我們是來投誠的啊!

    管家保持著微笑將他們請走了。視覺死角里,李斯一個個看過去,記住了這些人的臉。

    這些人離開王綰府邸門口時,恰巧有幾隻鳥兒同時起飛離開樹蔭,它們在風的指引下,飛掠過簷頂,繞過一個個建築,叫聲尖利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