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360章 賞賜

    副山長倒是沒讀書人的那種酸腐氣,跑過生意的人,最會的,其實就是個八面玲瓏。

    “姑娘們何故來此?進來,進來喝茶,有話慢慢說。”

    今日盛樂城裡正在做什麼,副山長是清楚的,有的家,在歡樂,拿著軍功銀子去城內鋪子上買平日裡捨不得吃的糕點;

    有的,則家裡已經響起了哭聲,紙錢餘灰也已經開始飄揚打轉兒起來了。

    這群姑娘們,為首的是一個年僅四十的女人,叫梅姐;

    按理說,年紀算大的了,但因為體態豐饒,也善解人意,很是受到那些年輕小哥兒的追捧。

    她今日懷中抱著的牌位,其年齡,也就十九,在她眼裡,還只是個沒大人形的大孩子,卻已然戰死在了沙場。

    他無親無故,撫卹銀子,記著的,是她的名字。

    梅姐對著副山長微微一福,

    道:

    “學堂是個幹澈的地方,我們就不進去了,我們身上髒。”

    副山長愣了一下,

    隨即,

    就看見這個女人將一個銀袋子給放在了自己跟前的地面上。

    放下後,梅姐退開了兩步,接下來,後面的女人們也將自己的銀袋子給放在了那裡,不一會兒,地上就出現了一小堆銀袋子。

    梅姐開口道:“這些大頭兵,無兒無女無親無故,人戰死了,撫卹銀子卻寫的是我們這些姊妹的名字。

    但這些可是那些傢伙拿命換來的銀子,我們姊妹們人在紅帳子裡,受風先生照料,吃喝用度自是不愁的,自己也能積攢下來一些體己銀子,所以,這些撫卹銀,我們姊妹們是萬萬不敢拿的。

    姊妹們聽說,不少那些真正沒成家的兵漢們將撫卹銀寫到了學堂裡,可以領孤兒改姓傳宗,姊妹們這輩子是不能為這些牌位上的混賬男人生個娃了,就想著也用這個法子,幫這幫混賬東西傳個香火。

    還請山長成全。”

    梅姐抱著牌位對著副山長跪了下來。

    “還請山長成全。”

    身後的女人們都一齊跪了下來。

    梅姐又道:

    “孩子改了姓後,姊妹們每月都會出一份補貼給那孩子,銀錢不多,但總能讓孩子手裡多一些零嘴,逢年過節,能多兩件新衣裳。

    那幫沒腦子的兵漢們,既然捨得將撫卹銀名字寫成咱們這些姊妹,那咱們總得為他們傳宗的孩子多置辦點兒東西。

    姊妹們知曉自己身上髒,沒有奢望那孩子能叫咱們娘,只求那孩子能曉得,跟了這男人的姓,日子能過得更好一些,能多念著那個死男人的好。”

    這些話,

    說得副山長臉上無比動容,

    他不是讀書人出生,沒那多愁善感的毛病,

    但此刻他還是後退兩步,

    對著面前這群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深深地一揖下去。

    再直起身子時,臉上已掛上淚痕,

    道:

    “姑娘們高義,高義啊!”

    ……

    今日作坊只做半日,一來,是因為今日城裡發賞賜銀,很多人請假去領銀子了,二來,是上頭特意吩咐的,今日之後,明後兩日歇工。

    所以,女人在忙完了手頭的事情,順帶將東西收攏好之後,就回到了城內的家裡。

    推開家門,

    女人看見自家婆婆此時正陰沉著臉坐在院子裡的板凳上。

    見到這一幕後,女人的腳當即一軟,差點摔倒在這地上,好在她用手抓住了門框,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娘,娘?”

    女人喊了兩聲。

    老婆子抬頭,瞧了一眼自己的兒媳婦,隨即,雙手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哭起來:

    “這天殺的老天爺啊,這天殺的老天爺啊!”

    女人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終究還是坐在了地上,眼淚,當即從眼眶裡湧了出來。

    他,

    他沒了?

    一時間,

    那個男人的音容相貌,開始在女人腦海中浮現。

    彷彿,

    就在昨日,

    那個男人還會在院子裡挑水,給自己兒子做玩具,然後掐著自己下工的時候,和自己匆匆見上一面後,再匆匆地離去。

    從第一次來這裡之後,他每天都會來。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將這麼過去了,拉扯好孩子,再侍奉好婆婆,日子無論過得多艱難,只要咬牙撐著,就能撐下去的。

    再說了,自打自己可以進作坊做工後,家裡的日子,也寬裕了不少,至少,衣食無憂了,孩子也能進學堂認大字。

    她沒想過再嫁,她怕別人嫌棄自己的兒子,也怕別人嫌棄自己的婆婆。

    又有幾個男人,願意幫別的男人養孩子,甚至還願意養那個男人的媽?

    其實,倒不是沒有,但……

    與其將就,不如就把日子這般簡簡單單地過下去。

    但他偏偏出現在了自己的家裡,

    偏偏他人又老實,

    自己也偏偏怎麼看他,都覺得舒服。

    下工回來的路上,往往也會懷著期待,只為能推開門時,多看他幾眼。

    自家婆婆心疼自己,也願意自己再找一個男人,在見到他之後,她也就沒什麼好矜持的了。

    她畢竟是個寡婦,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又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哪裡有什麼放不開的?

    他每天都來自己家,自己一次都沒將他趕出去過,意思,不是很明擺著了麼?

    但也不曉得他在猶豫個啥子,

    或許,

    是在猶豫,猶豫自己配不上他?

    但他最後,還是坐下來,和自己一家人,一起吃了飯,還把他積攢下來的俸祿銀子都交給了自己。

    自己也當著他的面收下了,

    在她看來,

    自己和他的事兒,

    就算是定下來了!

    為此,

    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躺在炕上,都在想啊想啊……

    說句不害臊的話,當初嫁給自己第一個男人時,自己的心,絕對沒有這次這般像是獐子亂撞。

    以前也聽過說書先生講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不覺得自己是什麼佳人,

    但她覺得,

    這或許就是說書先生所說的……一見鍾情?

    婆婆幫著她,一起做嫁衣。

    寡婦再嫁,是不會再大肆操辦的,婆婆也是女人,心疼她,當親閨女心疼,所以想和自己一起置辦一身行頭。

    婆婆說,外頭,不能風風光光,怕人議論,但屋子裡,別的妮兒有的,她也得有。

    她在等著他回來,

    但……

    老婆子還在那裡哭著,女人卻哭不出來,但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她站起身,

    走到自己婆婆面前,

    蹲了下來。

    她想說,是她沒這個命;

    或者說,她其實就是剋夫相,兩個男人,都因她而死。

    曾經,自己的丈夫剛死時,村裡人就這樣說過自己,然後,自己婆婆拿著掃帚,和那些長舌婦打架。

    但這一次,她自己也信了。

    如果沒有認識自己,如果沒有最後吃一頓飯,他會不會就不會死。

    老婆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

    “先前將軍府來人了,說,說虞哥兒他,他,他受了重傷,癱了。”

    女人猛地抬頭,看著自己的婆婆。

    他沒死,

    他沒死,

    他沒死!

    “哎喲,天殺的喲,怎麼就這麼苦命了喲,好不容易能再找個男人,你也能有個依靠,怎麼就癱了呢,怎麼就癱了呢!”

    女人心裡,仍然被喜悅充斥著,沒有做出反應。

    老婆子瞧著自己兒媳婦的樣子,

    誤以為自己兒媳婦的心思,

    她只能用自己枯瘦的手,捧著自己兒媳婦的臉,

    道:

    “妮兒啊,人家出征前,俸祿銀子可都是給你了,咱們也一起坐下來吃過飯了,妮兒啊,咱做人得講良心啊,你可千萬不能看著他癱了,你就撇開人家啊。

    咱得養他,咱得伺候他,

    這是咱的命,這是咱的命啊!

    咱不能做那種沒良心的事兒,也不能說話不算數,曉得不?

    你要記著,他虞哥兒,就是你男人,甭管他還能不能下地,只要你男人沒死,你就得伺候他,伺候他一輩子!”

    老婆子一輩子就信一個理兒,那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女人卻笑了,

    道:

    “娘,我懂。”

    只要他沒死就好,她是真的願意伺候他的。

    這時,

    院牆上,

    兩個孩子的腦袋緩緩地滑落下去。

    狼崽子對著劍婢道:

    “這一家子,看樣子還不錯,在我們荒漠上,願意這樣死心塌地的女人,可不多。”

    荒漠的生存條件極為惡劣,要是一個家裡的男人,無法站立起來支撐起這個家,那麼女人帶著孩子直接鑽進另一個男人的帳篷也是常有的事。

    劍婢小大人似的抱著雙臂,點點頭。

    “那些銀子怎麼辦?”

    一千來個首級軍功折算下來的銀子,得嚇死個人。

    但卻被劍婢給攔下來了。

    劍聖說過,不想去做什麼試探。

    鄭凡也就答應了;

    但耐不住盛樂城這邊,劍婢自己的自作主張。

    在小孩子眼裡,實際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有些人,既然想要當自己的師母,那自然得過那一關。

    狼崽子拍拍屁股,道:

    “聽說,咱們要搬家咧,去東邊,很東邊很東邊的那種。”

    “我知道。”

    “唉,每次在一個地方待習慣了,就又得換地方了。”

    “呵。”

    劍婢笑了笑,

    道:

    “你怕什麼,既然是搬家,自然是能帶走的都帶走,東西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咦,你的意思是,大傢伙都會去?”

    “那還用說。”

    “那成,我還收了一幫小弟呢,沒了他們跟在我後頭,以後的日子得多無趣啊。”

    劍婢對狼崽子翻了個白眼,

    學著從魔王那裡學來的新詞兒,

    不屑道:

    “幼稚。”

    ……

    將軍府內,小侯爺正用自己的小嫩手抓著圍欄,不停地繞著走。

    四娘則坐在另一角,翹著腿,一邊喝著茶一邊翻閱著賬簿。

    搬家後,意味著一切要重新開始,不過四娘並沒有多麼頹廢。

    當初的她,早就習慣了在各個時代開青樓。

    換一個地方,再重新佈局和發展,也沒什麼不好的,反而能給人一種新鮮感。

    再說了,

    雪海關那邊兒,比這裡可供施展的拳腳,那可真是大多了。

    起身,從面前的盤子裡,拿了一塊桃酥餅,遞給了被圈在“小柵欄”裡的小侯爺。

    小侯爺單手去接餅,但一隻手試了幾下卻都拿不住。

    不得已之下,小侯爺用雙手去拿餅,然後身子沒了保持平衡的支撐,直接一屁股墩兒坐在了地上,一臉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