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兮 作品

25、第25章

    夏日的驕陽被雍樂江邊溫柔的風拂過, 不再那麼炙熱灼人。

    一隻喜鵲突然停在窗沿,歪頭看著屋子裡的人叫了兩聲,打破一室沉靜後又倏地飛走了。

    盛昔微說完話便紅了臉, 微微垂首, 低眉斂目的在等蕭熠的回答, 但她還是有些執著的拉著蕭熠的手沒有放。

    心裡覺得,自己的膽子可真是有點肥, 太子殿下會不會覺得她太不知羞了?

    蕭熠低頭看著那雙細白的小手拉著他的手沒動,而面前的少女連雪白的脖頸都染上了粉紅,她低著頭,他便能看見她頸後一片細膩的肌膚。

    蕭熠微微移開目光, 視線又在兩人交握著的手上停留片刻,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他竟也沒拉開盛昔微的手。

    他沒問盛昔微怎麼知道今日他約她出來是要說什麼,只是回頭瞥了福全一眼。

    福全滿腦門冒汗, 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

    蕭熠心裡無奈的嘆了口氣,低低的問面前的姑娘:“盛小姐為何這麼說?”

    “唔, ”盛昔微喃喃的應了一聲, 嘀嘀咕咕道,“反正就是不想殿下退婚……”

    她其實也不知該如何跟蕭熠說, 難道要說“我覺得你就是我轉運的關鍵”?太子殿下會以為她在編瞎話吧!

    蕭熠看見盛昔微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糾結的神情, 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又晃了晃一直被拉著的手示意,就這樣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盛昔微飛快的低頭看了一眼,又眼神移開,頗有些厚著臉皮道:“反正我與殿下已經是聖旨賜婚了,牽牽手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殿下不答應我,我便不松。”

    蕭熠沒想到這姑娘還對自己使起了小性子,這倒是他頭一回見她這副模樣。

    他因為身子不好,手即使是在夏季也一直很涼,而盛昔微的手卻是溫熱的,讓他有一絲留戀。

    蕭熠見她為了不讓他退婚,大著膽子連小性子都使上了,有些無奈,但好像又拿她沒辦法。

    他索性也就讓她握著,很有耐心的問她:“盛小姐,我能知道你為什麼不想退親麼?這樁婚事,很委屈你。”

    盛昔微沒想到蕭熠竟然也會覺得這樁賜婚委屈了她。

    她發現,太子殿下明明有如此尊貴的身份,但卻好像從來不把自己擺在這個位置,他不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說是平易近人,但卻又對誰都透著禮貌剋制。

    盛昔微抿了抿唇,突然看著蕭熠的眼睛,認真道:“殿下,不是的,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蕭熠微微垂眸,看見少女桃花般明豔的臉上有暖暖的笑,他琥珀色眼睛在那一瞬間,好像有一抹流光劃過,又被他隱在平靜的外表之下。

    盛昔微彎著眉眼,聲音輕輕軟軟的,還有些不好意思:“殿下這麼厲害又好看的人,皇上這樁賜婚明明是我佔了便宜才是。”

    “可是我這身子應當是活不長了,你嫁入東宮……”

    蕭熠想提醒她一句,這姑娘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盛昔微卻突然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打斷他:“呸呸呸!殿下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蕭熠被手心裡柔軟的觸感弄的微微一怔,感覺心裡好像是輕飄飄的落了一片羽毛一般,輕柔的叫人眷戀。

    他抬眸,定定的看向盛昔微,卻見面前的姑娘突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而後就聽她有些小聲道:“殿下應該知道,我的運氣一直不太好,所以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選中我來賜婚。”

    “但是,我告訴殿下一個秘密吧。”

    說到這,嬌嬌軟軟的少女還故作神秘的看了蕭熠一眼,惹得蕭熠想笑,他竟很配合的挑了挑眉,微微傾身靠近一些,給了她一點回應:“嗯?”

    盛昔微見太子殿下如此配合,不禁眉眼彎彎笑的更甜了,絮絮道:“以前有一位道長給了我一個籤筒,說如果有一日我能從裡面搖出上上籤,那我便要轉運了。”

    “於是我每天搖每天搖,可從來都是下下籤,直到那一日,我突然就搖出了一支上上籤!而那一日,就是賜婚聖旨下來的第二日。”

    蕭熠沒想到在盛昔微這,賜婚一事還有這樣的故事,又看見這姑娘一臉好像大仇得報的快意,他又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他發現,在盛昔微面前,他好像總是格外放鬆一些,也不知瑞國公府是如何教養出這般活潑討喜的姑娘的。

    盛昔微見他笑了,也跟著嬌嬌軟軟的笑了一下,卻又鄭重道:“所以啊,我覺得殿下也許是我的福星呢,而且您看,我也並不是沒有所求,我嫁與殿下,求這麼個可能轉運的機會,我哪有什麼可委屈的呢?”

    盛昔微看的通透,她去沖喜,然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將這份私心告訴蕭熠,同時也是在告訴他,他們互相有所求,她也不吃虧的。

    蕭熠深深看著盛昔微,面前的姑娘目光灼灼,帶著點點笑意,她在安撫他。

    她將這樁賜婚掰開揉碎,將自己的所有思慮考量與他坦誠相告,蕭熠何其聰明,只是幾句話,他便知道,盛昔微看穿了他一直以來平靜溫和的表面下那些冷淡疏離。

    他不想旁的人替他過多操心,覺

    得沒有必要,也並不想承誰的情,因為覺得可能沒有時間去還了。

    但盛昔微卻說,她這不是單純去幫他沖喜,所以他不需要承這份情。

    他們之間經過這番你來我往,但其中的天平卻從未傾斜,仍可以像沒有沖喜這事一般相處。

    盛昔微坦然的迎著蕭熠的目光,她想,太子殿下這般聰明,定能知道她說這番話的用意。

    突然間,她便覺著自己拉住蕭熠的手被輕輕握了一下,原來是蕭熠反手將她一直拉著他的手握住了。

    只是很短暫的一瞬,兩隻手輕輕交握,又鬆開。

    蕭熠收回手,掩在寬袖下的指尖輕捻,好像還能感受到那抹溫度。

    他垂眸看著盛昔微,好看的眼睛裡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動容,低低道:“好,不退婚了。”

    他不知道這因為沖喜而定下的親事最終會如何,但盛昔微今日太過坦誠,竟叫他有些動搖了。

    罷了,他仔細著些,為這個姑娘打點好後續就是了。

    盛昔微見太子殿下打消了念頭,高興的輕拍了一下手,又把一疊小點心往前推了推,好心情道:“殿下難得出宮,這是素全齋最招牌的馬蹄酥,殿下嚐嚐吧?”

    蕭熠沒有推拒,伸手拿了一塊準備吃,又見對面的姑娘突然按住了他往嘴裡送的手,惶恐道:“我不懂規矩,殿下吃之前是不是要先讓人試下毒?”

    “噗!”

    站在蕭熠身後的福全沒忍住噗的笑出了聲,於是收穫了兩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福全:……?

    他們這是什麼眼神?看著他做什麼?

    殿下外出,這素全齋的廚子做這桌點心時可是他們的人全程在一旁盯著的,半點手腳都做不了,而且端上來之前就銀針試過了,根本不需他以身試毒啊!

    福全剛準備給“沒見過世面”的盛小姐解釋一番,突然就聽自家殿下看著自己淡淡應了一聲:“嗯,是要謹慎些,福全,還不過來?”

    福全:……嗯,殿下說的都對,他要去以身試毒了。

    如此一來,福全忍不住在心力嘀咕了一句,這還沒娶呢,殿下就開始縱著盛小姐了?

    趁著福全將桌上的點心挨個試一遍的間隙,蕭熠從袖裡拿出了之前被盛昔微摔成兩瓣兒的雕兔紋玉佩……

    的兔子尾巴那塊。

    宮中匠人已經將碎裂的口子打磨好,又新編了一圈絡子將摔掉掉的兔子腦袋那塊用繩花填補了一番,綴了流蘇後,這塊兔子尾巴總算有點像那麼回事了。

    這是今日一早送到東宮的,蕭熠順手收在了袖裡,原本想著今日是要與盛昔微說退了賜婚的事,也就沒必要將玉佩給她了。

    現下一想,當時隨手放入袖中倒是省了之後再派人送到瑞國公府上。

    他將兔子尾巴遞給盛昔微,輕輕笑了一下:“這半塊玉佩已經重新填補好了,盛小姐收著吧。”

    “啊,是那塊玉佩……”盛昔微接過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眼,忍不住讚歎道,“都說宮中能人巧匠多,今日瞧見這玉佩才覺著此言不虛,還挺好看的呢殿下。”

    好看的她都差點沒認出來是那半塊兔子屁股。

    盛昔微握著玉佩,又淺笑盈盈的看向蕭熠,問了一句:“殿下,你的那半塊呢?”

    蕭熠便從袖裡又拿了另外半塊出來,同樣被編過新的絡子,不過比起盛昔微的兔子屁股,這個小兔腦袋倒是好補的多。

    瞧著蕭熠手裡那半塊,又看看自己手裡的,盛昔微看了面前的蕭熠一眼。

    兩人的目光短暫相交,而後像是達成了某種無聲的約定和默契,彼此笑了一下,分別低頭將原本佩戴的玉佩解下,換上了新的半塊。

    待玉佩換上,盛昔微又偷偷往蕭熠腰間看了一下,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紅了臉。

    怎麼感覺兩人戴著塊定情信物似的……

    欽天監的吳大人也真是奇怪。

    她已經忘了,若是她不摔那一下,吳大人也不能讓他們這麼戴!

    而蕭熠察覺到盛昔微的小動作,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沒有點破她,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好像兩人的命運,從這一刻開始,緊緊相連了起來。

    素全齋一面,也好像有什麼在他們之間改變了。

    像一粒種子落入初春潮溼的泥土裡,安靜蟄伏著,不知何時就會開出綺麗的花。

    -

    在素全齋見蕭熠一面的種種,盛昔微誰都沒說,就連自己的兩個小姐妹也沒有。

    她總覺得,這是她與太子殿下的小秘密。

    但在那之後,她也會旁敲側擊的朝祝卿卿打聽,得知蕭熠近些時候昏迷的次數變少了,身子較之以前稍稍有一絲起色。

    儘管只是微末的一點點改變,但也足以讓皇上龍顏大悅了。

    不過這事還尚未叫許多人知道,在太子一事上,皇上向來謹慎,總擔心好的不靈壞的靈,所以消息也壓了壓。

    祝卿卿被她家裡叮囑過不要出去亂說,還是盛昔微套了好久的話才套出來一兩句的。

    但只是簡單的幾句也足夠讓她高興了。

    感覺她這沖喜好像還真有點用呢?

    不過另一方面,盛昔微又有點憂愁,因為她這運氣有點時好時壞……

    比如那日去見了太子殿下後,一整天的運勢都很好,去喜歡的點心鋪子能趕上最後一爐烤好的招牌小點,去挑話本子能碰上剛剛送來的最新書,去文墨坊能遇上有人急著用錢要低價出售一塊上好的墨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