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神隱 作品

第二章 有了它,你就可以戰勝任何黃昏怪獸 (4400,小章)

    人生而恐懼。

    從誕生至成年,我一直都被生命最大最初始的情感包裹——對於生存與否,是否能看見明天的恐懼。

    嚴格意義來講,自學會語言,稱呼我面前那位冷漠的男人和敬謹的女人為父母開始,這份難以言說的情感,就一直都充斥我心。

    皇室的幼子,母親並非顯貴家族,這樣的組合本身,就代表著‘折磨’。

    我出生前,母親就被下藥,曾經也有過一個‘哥哥’被迫打胎而無法出生,這惡毒的宮廷陰謀令那位可憐的女人身體狀況雪上加霜,更是難以再次孕育後代。

    我的誕生純屬意外,因為那時有另外一位妃子更受父皇寵愛,從而讓我失勢的母親被忽視,誰也沒想到一位流產過的體弱女子居然還能再次受孕,並且以莫大決心,冒著死亡的風險將我早產而出。

    她選擇早產,是因為那時其他妃子已經起疑,與其讓她們發現後再謀劃陰謀,不如直接生下我,那樣至少還能得到我那無情父皇的些許庇護。

    我感謝我的母親,比誰都要感謝,那是我誕生於世的因緣,是唯一愛我且不惜一切代價的人。

    至於其他人。

    我知曉平民的生命如雜草,尤其是居住在移動都市之外的居民,他們要忍受飢餓,窮苦,天災,魔化病,要接受幫派和帝國的剝削,他們的生命充滿苦難,我即便是聽聞都不禁為之動容。

    但就如同我要面對其他妃子,哥哥的打壓,面對皇帝的考驗,以及大臣的端詳那樣,我也同樣要承受這般苦難,由人帶來的災禍人劫。

    自然,我比他們幸運——雖然都不能離開帝都半步,但是我卻能吃到相較於平民更好的食物,接受更好的教育。

    可也因此,我也比他們更加痛苦:因為我知曉生命的可貴,反而開始畏懼死亡,不如他們灑脫,無知無畏。

    隨著成長,我也逐漸明白我存在的意義。

    我要和我的那些兄弟姐妹爭奪阿斯莫代帝國唯一的皇位,在這過程中,只要能得到皇帝的許可,我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能動用任何手段。

    隱藏在和睦皇宮中的,是一群渴食血肉的餓狼,那是一個隱藏在帝國高層中的黑暗叢林,而我是這叢林食物鏈的底端。

    我接受了這點,因為我是皇子,這是我應得使命,我天生就擁有這世間至高無上全力的繼承權,自然要承受考驗。

    但有些時候,我也會想,我寶貴的生命誕生,就是為了和一群面容猙獰的親人爭奪一個皇位嗎?

    我的母親冒著難產的風險也要將我誕生於世,那時,那個可憐女人想的,肯定不是什麼‘我要讓他成為這個帝國的皇帝’吧?

    她想的,僅僅只是,希望我這個早產兒,能平安活下去而已。

    所以,偶爾,的確會又憤怒又茫然地在屋頂凝視星空,在注視著漫天繁星時,懷疑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為什麼,想要申明我不想要皇位都不行?

    如此無聊又可悲的爭奪,真的需要耗費我一生的時間,甚至是生命去和兄弟姐妹們互相折磨嗎?

    有些時候想過死——死就一了百了,免得那麼痛苦無聊。

    可每次抬頭看星星的時候,我的心中卻總是突然充滿了勇氣。

    ——這個世界那麼廣袤無邊,諸多紀元的歷史和遺蹟就在天地之間。

    那麼多奧秘,那麼多未知,僅僅是思索就心中火熱的冒險……

    我怎麼能這麼輕易的死去?

    秉持這唯一的信念,我活到了一切的轉機。雖然我寧肯不要那轉機。

    母親死了,可憐的女人,偉大的母親,用自己的生命為我換來離開皇宮的機會,一個讓我可以逃出去的機會。

    我悲痛欲絕,但是母親讓我好好活下去的字條,以及阿哈羅諾夫的安慰卻讓我明悟,我的生命並非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它承載的是我母親的性命,我對自由的渴望,我們對未來的期許,以及活下去的理由。

    母親和我的一切的意義,都在我這條命上。

    所以我逃了出去,和我最好的夥伴阿哈羅諾夫一齊。

    不得不說,荒野中的生活的確十分危險,雖然我們做好了萬全準備,但還是遇到了過於強大的源能野獸,被那條黑蛇追了半個叢林,差點就葬身蛇腹。

    幸虧那時遇到了伊洛維茲,如果沒有這位最好的朋友,很可能我們根本活不過三天。

    而和他們在野外生活的日子,是我最輕鬆愜意的一段時光。

    我們前進,冒險,沒有任何束縛,只是享受在這片天地中游歷的樂趣。

    無論是三個人擠在馬廄中胳膊擠著胳膊,大腿挨著大腿;還是因為被無良販子騙了,吃了半個月發黴的麵包和腥臊燻肉,那都是有趣的回憶。

    我們策馬在席馬恩大草原上奔馳,跨過剛剛經歷過天災的輻射丘陵,我們曾與西部叢林的傳奇源能野獸,一隻龐大的雙頭鱷魚戰鬥,並且將其頭顱帶回了帝國,凱旋迴歸。

    那時,我甚至不再恐懼。

    即便是面對遺蹟堡壘中的重工機兵傀儡,面對有著種種異能的上古紀元構裝體,即便是手中只有一把長劍,卻要面對敵人幾近於無窮無盡的射線炮攻擊,我也沒有半點畏懼。

    是,我的確有可能死,但那是我自己決定的,我知曉風險,我選擇了冒險。

    倘若我這樣死了,那就是我的命運,這種自己掌控自己生命的感覺,只有這種危險的時刻才能感應到。

    我本以為這就是我未來一生的縮影,我將和我的兩位夥伴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冒險者,探索埃安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我甚至已經建立了一個據點,我精心設計的莊園。

    阿哈羅諾夫在那裡埋了幾桶葡萄酒,他說等未來咱們功名成就,這酒就作為我們成為傳奇冒險者的見證。

    而我笑著說只有葡萄酒怎麼行?於是就又放了一罈蒸餾酒,也算是豐富口感。

    這樣的生活,倘若能持續下去,即便是死也是快樂的。

    直到那一天。

    皇帝的禁衛前來,‘邀請’我回去,回到那個充滿著惡毒視線的皇宮獵場。

    他的理由是我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我已有資格和那些愚蠢的兄弟姐妹競爭。

    恐懼再一次於我骨髓中流動。

    我忽然醒悟,我的生命並不屬於我自己。

    無論是自由,願望,夢想,冒險,遠方……在生存面前,我所渴望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我的未來並不由我決定。

    在‘父皇’的命令下,我再一次陷入牢籠,被束縛,被其他人禁錮。

    那時的我幾近於崩潰,在禁衛離開後沉默了一天一夜也沒有說話,心中什麼也沒有想,只有幾近於絕對的無奈和茫然。

    “與其回去,我寧肯死在這裡。”

    “別擔心,我們會陪你的,米哈爾,哪怕是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兇殘如虎,我也能為你擋住!”

    而伊洛維茲前來安慰我,這個單純的獵人,自命為騎士的鄉下小子拍著胸脯自吹自擂:“假如就你和阿哈羅諾夫那的確可能有些困難,但倘若加上我,你指不定就能當皇帝呢?”

    “可不是嘛。”而阿哈羅諾夫也遠比我鎮定,他笑道:“至少比起當初咱們逃出來時強多了,你和伊洛維茲都快神意階了,完全足夠自保,倘若都進階,那麼在眾多成年皇子皇女間,也算是相當強的勢力了。”

    “……你們難道不怕死嗎?”

    我那時問伊洛維茲,語氣充滿了困惑:“那快死的老頭子只是要我回去而已,你們大可以留下,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陪我回去,可是幾近於十死無生!”

    “嗨。”

    他們說道:“咱們可是最好的兄弟,怎麼可能拋下你?”

    我如果是他們,我會拋下的。

    無論是阿哈羅諾夫,亦或是伊洛維茲,我都不願意為了他們死。

    是的,我會盡我全力去幫助他們,去讓他們更加幸福,我願意放棄我自己的利益,讓伊洛維茲可以變得更強,可以讓阿哈羅諾夫享受他平靜的生活,就像是現在那樣,我能包容他們的一切,所有的缺點,小毛病,一些貪婪和脾氣。

    我很好說話,也不想讓他們跟我回皇宮,因為我知道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哪怕是我想活著,也不想讓朋友陪我送死。

    但倘若遇到同樣的狀況,我不會冒著風險留下。

    這是我唯一能執著的東西,我如果死了,這世間的一切再怎麼美好又有什麼意義?

    那些沒有探索過的秘境,無人知曉的歷史,倘若我死了,那些東西存在又怎麼樣?

    我又看不到了。

    我是個卑劣的人,但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恥辱,恥辱是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但還這麼做,所以才會感知到的情緒。

    而我只是想要活著,縱然卑劣,但這又有什麼錯?

    回到皇宮,我再一次參與了那場爭鬥。

    宮廷內的密謀總是毫無趣味,隨著坐在換皇座上的那個愚蠢老頭越來越虛弱,繼承人之間的鬥爭也越來越明顯,甚至到了會直接互相派人暗殺,正面強襲的地步。

    多虧了伊洛維茲,如果不是他擋住了起碼十七波以上的殺手,我和阿哈羅諾夫再怎麼機敏恐怕也沒辦法這麼順暢的活下去。

    不過到了最後時刻,也不在會有什麼殺手了。

    各位大臣和實地貴族都選好了邊站,甚至各大集團軍都已經開始投注。

    接下來的鬥爭,就不再是宮廷內的小打小鬧,而是真正的戰爭。

    所以,在這場浩大的帝國內戰即將開始之前,阿斯莫代十二世莫名暴斃於寢宮這件事,沒有任何一人關注。

    他早就該死,這死亡不過是一個信號,皇帝子嗣內戰的前兆。

    而殺死他的人正是我。

    “我不能容許你死在其他人手中,哪怕是你的壽命和疾病。”

    潛入寢宮,坐在垂死老人床沿的我如是說,這語氣冷漠的令自己都陌生。

    與此同時,扼住老人脖子的手更加用力,甚至捏碎了骨頭:“‘父皇’……哈,是你把我叫回來的,如果你不叫我回來,我或許還在西邊種葡萄,偶爾探索一下遺蹟,悠哉的喝酒享樂。”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的死是你咎由自取,儘管後悔吧。”

    “後悔……哈,你也會,被你的孩子這樣殺死。”

    老頭子雖然無法說話,但是他的靈魂卻在傳訊,笑著傳訊:“這就是我們家族的命運,真懷念啊,一百三十五年前的那個秋天,我也是這樣扼住了我父親的喉嚨……或許是一杯毒酒?我忘記了。”

    “米哈爾,唯一敢弒父的皇子,你果然是最適合當皇帝的那個,你的那些兄弟姐妹都不配和你爭鋒……所以,你當知曉,這樣的結局,就是皇帝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