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孤鴻 作品

254、京郊殯宮(66)

    “不, 不不,朕的意思是……”

    六帝痛的渾身打顫,魂體都淡了一圈, 連龍形都無法變換,七帝那一拳著實用盡了全力。剛才他硬生生捱了一拳,魂體差點崩散, 好在有披風保護, 才勉強不散。

    但六帝說錯話後,第一反應就是立刻把身上這詭異披風扔到了一邊。

    這披風有問題!

    他陰鷙盯著那披風, 見它如有生命般,沒有落地, 反倒向一個身披淺藍色斗篷的人飛去。

    六帝深深記住這人,卻不敢多做什麼,因為眼下正是危急時刻!

    “汝說什麼?”

    水墨長龍沉聲問道, 語氣極為嚴厲:“愚蠢,不知所謂!”

    被父皇這麼訓斥,六帝臉漲得通紅, 卻不敢再多辯解什麼。周圍全是通天雲柱,無論是長輩還是小輩,除了長陵那位, 其他明帝全都在現場。而他竟然在所有人面前說出了‘我願意將陵寢讓給弟弟’這句話!

    所有明帝統統都是見證!

    他哪能說這是斗篷作孽?哪能說他其實就是不願意讓七帝回來?如果真這麼說, 那他就徹底落了下風了!

    “我……我說。”

    六帝咬牙切齒, 頂著水墨長龍怒視的目光,硬是一字一句:“我說,我願意把陵寢讓給弟弟。”

    不如以退為進!

    難道他說讓,七帝就真能住他的陵寢嗎?

    那可真就亂了套了,他以什麼名義?以什麼身份?他憑什麼?

    而且讓給七帝, 那他住到哪裡?這又是個問題!

    如此以退為進,直接將問題推出去了。反正他不是這裡面最大的,也不是話事人。他都退一步了,如果七帝真要住他陵寢,那就成了七帝不懂規矩。

    兄友弟恭,兄友弟恭,那好,他這兄長友好了。

    那弟弟你呢?你恭順不恭順?

    英宗心中冷笑,注意四周。果然,聽到他的話後,龍們有的擰眉,有的頷首,有的卻不贊同——各有各的意見。

    如果有別人來阻止這件事,那可就不是他的鍋了。

    “呼!”

    水墨長龍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憤怒的鼻息呼到六帝身上,直接將他噴了個趔趄。這件事也著實讓人頭疼,而且……

    水墨長龍望向被自己抓住的黑金龍爪,驚雷閃電仍在劈落,卻被水墨長龍給抗住了。近距離看,這龍爪上瀰漫著濃郁的汙染凶煞之氣,饒是水墨長龍都覺得觸目驚心。

    真是兒子回來了?

    這龍爪上確實有明的氣息,七帝氣息隱藏其中,很是模糊,不算清晰。

    但怎麼只有一個爪子?難道他的身軀真的墮落汙染,無法化龍……只剩一個爪子了嗎?

    “遷陵入陵的事,應由祖宗決定!”

    水墨長龍沉默半晌,開口斥責道。

    英宗沒開個好頭,更是在暗中下套。如果把七帝繞進去,真的開口,無論他不同意入陵,還是真同意佔了哥哥陵寢,左右就全都是他的錯了。

    不願入陵,心有怨憤。願意入陵,弟弟不恭。

    這種大事,哪能容小輩輕易決定?

    水墨長龍乾脆輕描淡寫,將六帝的話揭過,直接把這件事交給祖宗裁決。他相信永樂大帝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下一秒,水墨長龍威勢赫赫的目光落在那身披淺藍斗篷的人身上,敵意不善。

    自家事,自家解決,無論怎麼鬧都是自家人。

    至於其他煽風點火,膽敢算計他們的外人——

    “見過宣宗。”

    頂著水墨長龍極具壓迫性的目光,正常人是無法說出話的,甚至會被嚇得精神失常。但下一刻卻有一黑紅枯瘦的人影擋在了衛洵面前,幫他擋住了水墨長龍的凝視,正是‘將軍’

    水墨長龍的目光落在‘將軍’身上,忽然凝固住了。

    這人……這人身上的氣息,反倒比黑金龍爪上的,更像七帝!

    “宣宗,還是讓這閃電繼續劈下去吧,你不要幫忙擋了。”

    衛洵微笑開口,卻出乎旁人意料的,完全沒提什麼歸皇陵之類的字眼!

    “雷罰天劫反倒來的正是時候,正能劈劈這明陵中的汙染晦氣。”

    “大膽!”

    六帝一直盯著這人,見他口吐狂言,竟然說他們明陵中有汙染晦氣,頓時抓住這點勃然大怒,當場呵斥!

    “有太宗皇帝鎮守,有諸位祖宗護持,明陵中怎會有什麼汙染晦氣!”

    六帝甚至覺得這和這人在內涵,在諷刺他,畢竟這人可是和七帝是一夥的。於是他話語更是毫不留情:“弟弟身軀受損汙染,吾等都感到痛心。但明陵中有汙染可是無稽之談!”

    如果明陵中有汙染,為什麼他們龍軀都沒事?反倒只有在明陵外的七帝出事了?

    這正說明七帝心胸狹隘,怨憤成執念!不僅恨上了他,而且還對整個明陵中的帝王們皆有怨憤,現在竟然直接派人汙衊說明陵中有汙染髒汙了!

    六帝正愁沒把柄,眼下對方竟直接將把柄送到他手裡,頓時來了精神,還要再說。然而下一秒,他卻沒有半點防備的,被水墨長龍一尾巴抽散了!

    霎時間全場寂靜,除了電閃雷鳴聲外其他聲音全都聽不到了。圍觀眾龍們驚駭不已,沒想到五帝竟然會下如此狠手。

    “滾回去,閉陵思過!”

    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亡靈散魂,哪怕是在明陵內,想要調養回來恐怕也得有幾十上百年!水墨長龍毫不留情,在諸多小輩面前完全不給英宗面子,甚至直接下了狠手。這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他的反常舉動被其餘皇帝都看在眼中,驚駭之餘更令他們深思。

    五帝此舉,既是給七帝出氣。

    看來,七帝是真的歸來了。

    而且——

    難道,那淺藍斗篷說的話,是真的?

    明陵有汙染?這怎麼可能!眾龍望向水墨長龍,希望他反駁。然而水墨長龍望了眼‘將軍’,見他對明六帝被抽散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後,心中輕嘆一口氣。

    他拋出黑金龍爪,任由龍爪繼續被天劫閃電狠劈,那瀰漫出的汙濁黑氣,被閃電泯滅粉碎的濃重汙染,吸引了所有龍的目光。

    這……這難道真是明陵中的汙濁晦氣?

    而水墨長龍的視線卻再落到衛洵身上,目光中更多了一分審視忌憚。水墨長龍聲如滾雷,毫不客氣:“明陵乃清聖之地,吾等長眠之所,外人不可擅入。還請諸位速速離去!”

    雖然說了個‘請’,但水墨長龍意思分明就是‘趕快滾蛋!’

    但是,他沒有反駁明陵汙染這事!

    六帝往下的小輩們一個個心驚肉跳,忍不住望向長輩們,但長輩們卻也摸不著頭腦,最後他們的目光全落在了四帝和五帝身上。

    明陵內真的有汙染嗎??永樂大帝百年沒有離開長陵,是不是正因為此事??

    但現在不是討論詢問的時候,得先把外人轟出去才行!

    “就是,外人就不該留在這裡。”

    出乎意料的,衛洵竟然點頭贊成了水墨長龍的話,甚至還有些義憤填膺:“這是咱們大明的家務事,其他人根本無權參與!”

    呸!不要臉,誰跟你是‘咱們’大明瞭?

    水墨長龍完全懶得理他,磅礴偉力轟然而來,這不僅是水墨長龍,更是整個明陵的排斥!周希陽等人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他們就被拋出了明陵,拋到了小蟒山處!就連一直緊趕慢趕,還沒趕到慶陵的雲天河和雲良翰,也一同拋了出去。

    “咦??”

    然而下一秒,他卻驚疑出聲。因為衛洵竟然還在!他沒有被排斥出明陵!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竟然真的被明陵承認了,明陵承認他是‘自己人’。

    這怎麼可能!

    “七帝流落在外數百年,同為明朝皇帝,汙染不會放過他。”

    火焰燃燒起來,在黑暗中格外耀眼奪目,哪怕雪亮電光都無法將其完全壓制。因為這星星點點的火焰不僅是從衛洵身上燃起來的,更是從慶陵墓碑,從裕陵墓碑,從明十三陵中十數陵寢的墓碑上,從遍佈在整個明陵內的亡明意識中,燃燒起來的!

    ‘火神,火神,火神——’

    所有龍都聽到了亡明意識的低語,都聽到了它們發自內心深處的呢喃。即使這聲音仍很微弱,只在龐大的,唸叨‘明’語聲中佔據千分之一,甚至只有萬分之一。

    但百年來皆是隻有‘明’一字,突然多了火神一詞,卻格外醒目!火神!它們承認衛洵是火神,承認他是明朝的火神。

    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被驅逐出明陵!

    “你們有明陵保護,有祖輩暗中壓制,甚至很多人都完全不知道汙染的存在。”

    火焰燃起,衛洵的聲音也變得越發低沉嚴肅:

    “但七帝什麼也沒有。”

    “你們當他是怨憤兄長,怨憤自己被貶為親王,陵寢被搗毀,還被兄長賜諡號為‘戾’,葬於偏僻狹隘,氣脈不佳的景泰陵,而且後世陵墓還被破壞,陵冢被平毀,陵碑都被推倒,卻沒有任何人為他做主,怨恨交加,所以才墮落的這麼快嗎?”

    難道不是嗎?

    水墨長龍臉色難看,其他龍也心情各異,有驚訝的,有不敢置信的,他們一直在明十三陵中,很多也不知道七帝竟然有如此遭遇!

    如果換成是他們……

    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

    ‘將軍’也被觸動,周身煞氣瀰漫,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啪!

    ‘將軍’的嘴被哪吒靈捂住了。

    “錯,當然不是!”

    衛洵擲地有聲,張口就來:“他被汙染這麼快,近乎墮為惡靈的真正原因,正是因為他是大明的皇帝!龍脈中的汙染奈何不了躲在明陵中的你們,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為你們抗下這麼多,你們竟然還不承認他是皇帝!”

    “吾從未不承認他!”

    水墨長龍忍無可忍,直接開口反駁。他從來沒有否認過這個兒子!土木堡之變後的事,大明走向衰落的事,他都有了解。當時六帝薨了入葬,靈體出現後被他狠抽了一頓。

    但卻也於事無補。

    死人能做什麼呢?

    後來小八來了,聽說他在位期間恢復了七帝的帝號,水墨長龍聽了也覺得欣慰,也曾想過七帝是否會遷陵迴歸十三陵,但到最後卻也只是空想。

    “祁鈺他很好。”

    水墨長龍嘆道:“朕……一直思念他。”

    英宗帶著十四來找他,說服他不出手,也只是佔慶陵這件事罷了。這件事中十四可以說最為無辜,水墨長龍也是左右為難。

    聽了他的話,‘將軍’僵立不動,如遭雷擊一般,身體卻在微微發顫。

    “祁鈺是個好孩子。”

    就在這時,略顯疲憊,卻不損威嚴的男聲自天壽山方向傳來。聽到這聲音後所有皇帝都肅穆而立,恭敬無比,因為開口的不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