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61、夜雨野寺(23)

    燕時洵鄭重而嚴肅的聲音落下, 山神唇邊的笑意越發柔和。

    空中半透明的身影越來越淡,而被燕時洵疊好放在一旁的宣紙,則快速的被憑空出現的水漬模糊了墨字,並且範圍越來越大, 眼看這卷山神廟志馬上就會被徹底毀掉。

    然後從此, 再也沒有人知道這裡曾有一位山神, 拼盡全力也要庇護她的子民。

    山神的力量越來越弱, 甚至已經不足以支撐她顯露身形,眼看著就要消散。

    但是, 因為已經將最放心不下的事情託付給了燕時洵, 所以山神面對馬上就要到來的徹底死亡,毫無懼意, 反而顯露出一絲安心的滿足來。

    “野狼峰……就拜託你了, 人間的驅鬼者。”

    山神含笑垂眸, 看向燕時洵。

    她的身形在空氣中慢慢潰散成無數光點, 如同千萬螢火蟲, 光芒細碎但依舊不曾放棄照亮一方空間, 光芒點點美不勝收。

    “我將我殘餘的力量借給你,我將野狼峰山神最後的神名交給你, 我相信, 你會利用好這些力量。”

    山神笑著, 最後看了眼站在燕時洵身後的男人, 微微點頭躬身, 彷彿在向男人行禮致意。

    但男人的神色依舊冷漠,過分鋒利而冰冷的面容上,除了在看向燕時洵時之外,不曾有任何情緒的流露。

    然後, 山神闔上了眼眸。

    身形終於消散。

    同一時間,整齊放在桌子上的宣紙所有的字跡都消失得一乾二淨,然後猛然潰散成齏粉,散落了滿桌滿地,風一吹就蕩然無存。

    就好像那段記憶和時光,也已經跟著全然不見。

    另一邊,一直堅守在正殿落滿灰塵的神臺上的木質神像,發出“咔嚓!”一聲微弱的聲響,裂紋蔓延,原本就脆弱的雕像終於從中間碎裂成兩半,神像上靈動的生氣黯淡了下去,變得灰濛濛的。

    而原本在與節目組工作人員閒聊的老婦人,則騰地一下猛然從藤椅上站起了身,驚愕而茫然的看向山神廟的方向。

    “山神……”

    整個野狼峰,都在暴雨之下發出“嗚——嗚——”的聲響,回蕩在寂寂無人的山谷之中,傳出去很遠。

    彷彿整片大地與所有苟活殘存的生靈,都在為山神的徹底死亡而哀鳴。

    燕時洵下意識上前了兩步,伸手想要探向山神剛剛站立過的地方,卻只握住了一手漸漸暗淡的光點。

    但與此同時,他忽然感覺到就在那一刻,他彷彿與整片遼闊天地都融為了一體。他好像是站在群嵐之上展臂迎風,又彷彿下潛到江河之下與魚相伴而遊,山中每一朵花的搖曳,每一株草的破土新生,他都能夠感應到。

    如同天地之大,他無所不至。

    而他的耳邊,也傳來了無數人的咒罵和哀鳴,所有的絮絮低語重疊混雜在一起,是鬼魂最後對於人間的留戀和執著。

    山神,竟然真的將力量連同野狼峰山神的神位借給了他。

    “山神……死了嗎。”燕時洵的神色有些忪怔。

    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男人邁開長腿兩步走到燕時洵的身邊,伸出冰涼有力的手掌握住燕時洵的肩膀,防止他因為在一瞬間看到了太多東西聽到了太多聲音而感到暈眩,作為支撐點準備讓他依靠。

    “只要這片土地上再次長出草木,山間的動物回來,有人前來定居,農耕種田飼養雞鴨,並且尋求山神的庇護,祈禱今年明年永遠的豐收。那到時候,這裡的信仰再次聚集,就會有新的山神出現。”

    男人聲音平淡的說著事實,不摻雜半點情感:“山神死去後,會重新與山川合為一體,滋養這片土地以重獲生機……山神,從來如此。”

    “但你不必擔心。”男人看向燕時洵時,原本冰冷的眼眸裡泛起笑意:“即便你作為暫時的‘山神’,也不會有機會嘗試死亡。你會活得長長久久,不到年歲,酆都不收。”

    男人本來認為燕時洵在害怕他也會像山神那樣,於是想要緩解燕時洵的情緒而安慰他。

    卻不想這話出口,燕時洵卻用懷疑的目光向男人看去:“從之前在正殿,不,更早一些我就覺得不對勁。你不像是會來應聘導演助理的人,你是什麼人?”

    “我沒有說過的感受你會知道,我不了解的鬼神之事,你比我更清楚,你對陰陽的了解遠遠超過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生人,甚至符咒的效力已經可以比肩某些門派開山祖師的水準……你不是導演助理。”

    燕時洵的語氣逐漸從懷疑變得堅定,他轉身站在男人身前的地方與男人相對峙,表情嚴肅:“甚至仔細想想,除了我之外,你沒有和任何節目組的人員交談過,他們也沒有意識到過你的存在。而包括我在內,甚至原本應該在工作上和你有更多交集的張無病,節目組所有人都沒有問過你的名字,喊過你的名字。”

    “你是誰?名字是什麼?”

    破舊昏暗的小屋內,剛剛才鬆懈緩和下來的氣氛,重新緊繃。

    而剛剛鬆了口氣的觀眾們,看著第一次完全出現在鏡頭下的導演助理,又聽著燕時洵質疑的聲音,剛剛落回到胸膛裡的心臟,又重新顫巍巍的提了起來。

    [啊?什麼情況啊,為什麼燕哥這麼問?難不成……這個哥哥,是,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