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56、夜雨野寺(18)

    路星星睡得正香的時候, 直接被朋友的一通電話吵醒了。

    “星兒啊!你可得救救我啊!”

    剛一接通,對面的朋友直接一嗓子,驚得路星星手一抖,手機摔在了地面上誤開了免提。

    頓時對面連哭帶嚎的聲音響徹房間, 差點把半睡半醒的路星星送走。

    “星兒啊, 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和你說過的那個直播旅遊綜藝?就上次鬼山那事, 不是還驚動了你師父他們好幾個海雲觀的道長嗎。這次, 節目又出事了啊!”

    那人和路星星關係很好,甚至親暱的叫著路星星的單字, 兒化音的“星”聽上去就是多年的好兄弟。

    路星星黑著臉, 按著被嚇得“噗通噗通”的小心臟,抖著手把手機從床下撈了上來, 語氣不爽的問:“啊, 所以呢, 這次又去鬼山了還是又撞了鬼?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倒不是, 節目這次去了野狼峰, 雖然也看見了鬼吧, 嘶……我還真不知道一米多高的大老鼠和稻草人算不算鬼。”朋友嘟囔了一聲,隨即嚎道:“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好像撞鬼了啊!”

    野狼峰?

    這個地名直接讓路星星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窗外下了整夜還沒有停歇的雨, 原本不耐煩的表情也嚴肅了下來。

    別人不清楚, 但身為海雲觀弟子的路星星卻很清楚, 野狼峰,尤其是下雨天的野狼峰,絕非普通人能夠進入的地方。

    就連平素便擅長捉鬼除妖、有真本事的陰陽先生們,也都會繞著野狼峰走。

    那是被天地厭棄的地方, 愚昧和貪婪害死了守護一方的神明,從此那塊地就在另一重意義上死去了。一切與天地四方諸神有關的手段全部失效,就像是一個密閉的金屬盒子,屏蔽了外界一切信號。

    無論是道士神婆,還是蠱師師公,都對那裡談之色變。

    他有個馬姓師叔,年輕時被請去解決野狼峰附近村子的事,卻鬼門關走了一遭,要不是被當地的神婆救了一把,那就差點沒能回來。

    路星星還記得當時那位馬師叔給他講過的當年的故事。

    請馬道長去的時候,村民們並沒有說出村子裡的實情,只是支支吾吾的說村子裡進了不乾淨的東西,害得人和牲畜都不得安寧,想請馬道長去看看。

    野狼峰有山神這件事,存在了幾百年的海雲觀自然是知道的。

    鑑於此,當年還年輕的馬道長覺得有山神在,不乾淨又能不乾淨到哪去呢?也就應該是家裡的長輩過身了卻沒捨得走這種事吧。

    於是年輕的馬道長欣然前往。

    結果等馬道長進了村子,才發現——

    好一招籠統概念大法!只要是邪崇,不管多強多弱都能算作是“不乾淨”。但,野狼峰附近這些村子的不乾淨,和別的不乾淨能是一個概念嗎!

    展現在馬道長眼前的,是一幅堪稱陰曹地獄的景象。

    村子裡每家每戶養的牲畜無論雞鴨牛羊,已經全死在了籠圈裡,甚至不少靠著山腳和森林邊緣的村舍後,還能看到死掉的野狼松鼠等山上的動物。因為死的太多沒辦法及時挨個處理掉,不少牲畜動物的屍體已經在散發著臭味,瀰漫了整個村子。

    村民們對此是習以為常的麻木,向馬道長介紹道,本來第一天死了雞鴨的時候,他們本以為是隔壁村子乾的,也沒想太多就把雞鴨拿回家吃了。

    結果不僅吃了雞鴨的人全部中邪,等第二天的時候,附近好幾個村子都發現了有死去的雞鴨。

    那些村子裡不捨得浪費肉於是做了吃掉的人家,連同小孩到大人也都挨個中了邪。那些人佝僂著身體四肢蜷縮蹲在椅子上,不斷啃著自己的指甲和手指,啃得血肉模糊還不罷休,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說著什麼,眼睛也亂轉,誰想要靠近他們,就會立刻被他們伸出手爪撓出一道道血痕。

    “本來是請了村裡住在山上的一位神婆來驅邪的,沒想到好多人竟然被火燒成了焦屍,那個死相……”

    提到這,村長像是想起來了當時的場景,有些驚恐:“我們本來想去給那幾個年輕人斂屍,卻沒想到那些焦屍,那些焦屍竟然活了,跑了!”

    “也就是從那天起,村子裡的人陸陸續續都說,他們會在晚上出門的時候撞見那些焦屍,也有不少人就這麼消失不見,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村長嘆息著搖著頭,指著房前屋後的牲畜屍體向馬道長說道:“從那之後,家家戶戶養的牲畜都死相悽慘,但我們又不敢吃,怕也中了邪,只能撿了拿去山上刨個坑埋了。結果這回,連山上那些動物都遭了殃,只要上山就能看到那些動物的屍體。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就這樣放著。”

    “馬道長,你是海雲觀的大善人,青年才俊,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呀……”

    後面村長再說什麼,馬道長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他看著村長的臉,恍然覺得村長的長相竟然不像人,倒像是某種齧齒類動物的臉,眉毛眼睛鼻子全糾結在了一處,顯得極為猥瑣而具有動物感。並且,村長不過而立之年卻已經滿臉皺紋,太陽穴深深凹陷,眉心發黑面色青白,剛剛他和村長握手的時候,村長的皮膚也涼得像是冰塊一樣。

    這,這分明是死人了啊!

    當年尚年輕的馬道長顫巍巍的嚥了口口水,就掐指想要算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果他再次驚恐的發現,他的卜算能力竟然失效了!

    就算他的卜算課業一向爛得被課業道長師叔揍,但也不應該一點也算不出來啊?怎麼回事?

    “道長,道長?您怎麼了,熱嗎?”村長看著馬道長,奇怪的道:“說來也是奇了,明明現在看電視天氣預報都不熱,但我就是覺得熱得難受,我家的人也都這麼覺得,是不是那個啥,電視上說的地球升溫啊?”

    說著,村長極為自然的抬手擦了下額頭。但那裡卻並沒有汗,反倒是被村長擦掉了一塊皮膚。

    露出了下面已經黑紅色的肌肉和森森白骨。

    “啊!”馬道長瞪圓了眼睛。

    村長莫名其妙的看了馬道長一眼,卻並未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只是道:“道長也覺得熱?那到家裡來休息一下吧。”

    在村長把自己的皮膚輕而易舉就蹭掉後,馬道長原本已經伸手摸向了道袍裡早就畫好存放著的符咒,想要掏出來對準村長,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怎麼明明是死人的面相和身體特徵,卻還能自然的走在太陽底下。

    結果沒想到,馬道長竟然只摸到了一把紙灰。

    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符咒全部燃燒成了灰燼。

    這意味著,在進入村子的路上,就已經遇到了邪崇和攻擊,這些符咒才會生效自燃。

    然而他卻完全沒有感覺到,甚至連他自己的種種術法都無法使用。

    馬道長急出了一身汗,看著村長的眼神也帶上了警惕。只是在力量全無的情況下,他不敢貿然引起村長的注意,只好先胡亂點著頭同意了村長的說法,準備看情況行事。

    去往村長家不短的距離裡,馬道長髮現,不管是路過的村舍裡的村民們,還是走在路上的村民甚至孩童,竟然所有人都面帶沉沉死氣。

    只是有的人輕有的人重。

    有的人已經連臉上的皮膚都完全掉光了,身上的關節也隨著行走而往下“啪嘰”、“啪嘰”掉著爛肉和皮膚,走過的土路上全是他掉下來的黑紅色血液爛肉,和泥土灰塵混合在一起,散發著惡臭的腐爛味道。

    有的人甚至已經完全和血窟窿沒什麼兩樣了,就連眼睛也爛成了一團,血管纏繞著眼球凸出,半墜在眼眶外面,眼窩裡則是個黑洞洞的血窟窿。

    在察覺到馬道長一直看過來的專注視線後,那村民眼球晃盪著向他看了過來,罵了句“沒見過村裡人嗎?有病!”,就重新自顧自的向前走。

    而其他村民,竟然都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好像正常人就該是這種長相一樣,還互相打著招呼,打聽著別家今年賺了多少錢,隔壁家又買了幾輛車蓋了幾層小樓。

    如果不是看他們身上到處腐爛的模樣,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村裡閒聊八卦時光。

    但,馬道長看著這樣的場面,卻覺得一陣寒氣,從脊背竄了上來。

    “道長,到了,這就是我家,你先在這坐坐,我去井裡給你抱一個冰好的西瓜來。”面對有本事的大師,有求於人的村長顯得極為熱情,扭頭就去院子裡去將早上放進井裡、靠著井水冰鎮的西瓜拉了上來。

    馬道長本來還對剛剛見到的場面心有餘悸,對食物並沒太多興趣,聽到村長的話也只是漫不經心的向那邊掃了一眼。

    然後,他就懵了。

    村長在從井裡拉西瓜的時候,竟然還拉了上來半截焦黑的手臂!

    那手臂看起來經過嚴重的高溫燒灼,已經完全碳化並且捲曲,五根手指像是雞爪一樣縮水粘連在一起,又被綁西瓜的繩子纏住,隨著西瓜一起拉了上來。只是被拉上來的時候可能下面還有其他身體的部分,卻因為力道過大而被拽斷,發出了“咚!”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在井的半空中重新掉進了井水裡。

    村長極為自然的隨手將西瓜上纏著的焦屍手臂摘了下來,重新扔了下去,還嘟囔著“怎麼有蟲子”,然後抱著西瓜回身,熱情的招呼著馬道長進屋子裡切西瓜吃。

    馬道長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就說自己是要吹吹涼風,就一個人站在了院子裡。等村長進了廚房後,他趕緊快走幾步到井邊向下看,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