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晉江

    民間傳說中, 多有十八層地獄的身影出現。

    拔舌地獄,孽鏡地獄……但是幾乎沒有人知道,在數千年前的舊酆都中, 亦是有地獄的存在。

    九層地獄,不問緣由類別,只看罪孽。

    越是罪孽深重之人, 魂魄就下墜得越深,直至永世不得超生。

    即便生前就是大奸大惡的魂魄,也多難以承受地獄中的折磨, 有些徹底崩潰發瘋, 但更多的, 是墜落成為更加兇惡的厲鬼。

    而最底層地獄, 更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恐怖之地,即便是舊酆都內的鬼魂, 也談最底層而色變。

    這裡關押的厲鬼, 每一個都揹負著成千上萬條人命, 甚至直接或間接導致了數十萬人的死亡, 罄竹難書,不外如是。

    它們本身的罪孽, 和其他死去的鬼魂對它們的怨恨, 皆化作了陰森黑霧,充斥滿最底層地獄。

    暗無天日的黑暗能將所有魂魄逼瘋,即便是厲鬼本身, 也很快就渾渾噩噩, 失去了自己本來的意識。

    但是, 這就是舊酆都的目的所在。

    ——藏一棵樹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藏進樹林中。

    舊酆都想要藉由群鬼的森森鬼氣, 遮蔽自己的存在, 但是,它卻不想要“樹林”有自己的神智,窺視它的秘密。

    在鄴澧千年前的那一戰之後,舊酆都是真的怕了。它咽不下這口氣,卻也不敢正面對上酆都之主和大道,在長達千年時間東躲西藏的苟活中,它已經養成了過於“謹慎”,或者說小家子氣的行事方式。

    舊酆都之所以能夠存活下來,是因為它在北陰酆都大帝死後,借了一縷鬼神之力,使得城池有了靈智,開始本能的求生存。

    也就是說,對於舊酆都而言,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切源頭的那縷鬼神之力,以及舊酆都靈智的化形真身。

    正因為最開始的那一縷鬼神之力,在那之上,舊酆都才有了最初的開蒙神智,並且以此為基礎進行發展。

    即便是鬼道判定,那也是舊酆都最初的因果。

    一旦被毀,就如地基崩塌,大廈將傾。

    舊酆都知道那一縷力量的重要性,因此,它將力量藏進了最底層地獄,用層層陣法掩藏,並且覆蓋於鬼氣之下,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裡存在著的秘密。

    但是,舊酆都能夠想到的,見證了舊酆都存在數千年的鬼差,也同樣能夠想到。

    他甚至知道舊酆都就是把它自己最核心的存在,藏在了最底層地獄。

    而為了萬無一失,舊酆都在向下的每一層地獄裡,都留下了足夠的阻礙,確保即便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真的有人進入了舊酆都地獄,也會被層層阻礙攔住,不會真的進入最底層地獄。

    但是舊酆都萬萬沒想到,鬼差將戰將的形象流傳下來,烏木神像感應到邪祟的存在因此化形。

    並且,戰將並沒有興趣按照舊酆都的規則來。

    他本身,就是打破規則重構死亡的存在,於他而言,只有破局新生,沒有因循守舊。

    戰將一劍擊穿了整個九層地獄,使得舊酆都留下的層層阻礙,全都變成了無用功,戰將帶著燕時洵等人順利進入最底層地獄,舊酆都想要阻止,卻連戰將的身都近不了,就先被追隨戰將的十萬陰兵斬於馬下,所有厲鬼統統化為灰燼。

    而等在最底層地獄的鄴澧,也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他直接掀了整個地獄,讓鬼氣散開,黑暗被驅散,就連大地都崩塌後重構。

    至此,舊酆都為了隱瞞那一縷鬼神之力所做的所有準備,都被鄴澧和戰將默契的聯手毀掉。

    如同皮肉被掀開,赤.果.果的露出白骨中跳動的鮮紅心臟。

    脆弱得彷彿再沒有保護。

    當閻王緊張的看著戰將解除他自己的力量時,心臟已經提到了最上方,下意識死死捏住手中摺扇,指骨泛白。

    在場的官方負責人等人只看到了表面的好轉,卻不知道下方暗流湧動的,才是真正的危機。

    地府無法踏足西南,在舊酆都徹底消亡之前,酆都也不會將這裡歸入管轄範圍。

    千年來西南的一切平靜穩定,都有賴於烏木神像的存在。

    戰將雖不曾化形更不曾言語,但他一直都在默默守護著西南大地,將真正危險得觸及到他的力量,並因此進入他視野內的邪祟,都盡數剷除,不讓那些邪祟驚擾生人的平靜生活。

    人間的驅鬼者常常提西南而色變,這裡是公認的鬼域和危險之地,都知道這裡鬼魂堆積無法投胎,遊蕩於人群之中,經常一轉過牆角就能看到迷茫渾噩的鬼魂。

    像地鐵這樣深埋地下的場所,更是連普通人都能看到出沒的鬼魂,社交平臺上總是能看到西南撞鬼經歷的分享。

    但是人間的驅鬼者所不知道的是,如果沒有烏木神像的存在,西南的情況會比現在惡劣千百倍不止。

    閻王卻是在看到烏木神像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瞭然。

    他曾親眼見證酆都拔地而起,更見過戰將於血流千里的戰場上站起身,憤怒嘶吼著立下誓言,要向鬼神討一個公道。

    即便是在諸神未曾殞身的時代,閻王也是最瞭解戰將一切過往和行事的存在。

    也因此,閻王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戰將解除力量,就意味著整個西南都失去了保護,像是沒有了外殼保護的珍珠,貪婪之人可以隨意拿取。

    這也就意味著,從此刻起,他們再也沒有回頭路。

    鄴澧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徹底戰勝舊酆都靈智,使得舊酆都消亡,將西南重新划進酆都的管轄範圍,為整片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重新提供保護,將邪祟隔絕在外。

    否則,晚一刻鐘,都可能發生不可挽回的慘事。

    雖然閻王一直嘴上嫌棄鄴澧,總是笑著激怒鄴澧,但是同時,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肯定鄴澧的力量。

    可即便如此,真的到了這一刻,閻王依舊不可抑制的開始緊張起來。

    他沒有向身邊的官方負責人等人說明這樣的情況,並不想在這種時候引起恐慌。

    但他臉上區別於往日遊刃有餘輕鬆的神情,還是吸引了燕時洵的注意。

    燕時洵本來在注視著鄴澧。

    酆都之主獨立在萬馬奔騰的沙場上的身影挺拔沉穩,令一向對美醜和個人情感並不敏感的燕時洵,都不由得被吸引去全部視線。

    鄴澧佔據了他全部的視野,而他的眼眸中閃過驚豔。

    此時,燕時洵終於對鄴澧的身份有了實感。

    這個人,並不僅僅只是每日在燕時洵身邊,只要他一回身就能看到的鄴澧。

    他更是酆都之主,執掌死亡與審判,所有死亡的鬼魂,都盡在他之下。就連大道也敬畏他三分,請求他承擔大道。

    ——天地之間,唯一淌涉過舊日的死亡殞身,依舊存在的鬼神。

    當鄴澧一令之下,十萬陰兵氣勢磅礴直衝舊酆都靈智而去的時候,燕時洵甚至有種感覺,覺得戰馬的鐵蹄踩在大地上的時候,也落在了他的心臟上。

    每一聲鐵蹄刀劍之聲,都是他心跳的聲音。

    燕時洵深深看向鄴澧,他一向裝載著廣闊天地的眼眸中,也終於有了只看得到一人身影的時候。

    鄴,澧……

    燕時洵在心中輕聲喚著鄴澧的名字,牙齒輕輕碾磨,顫音娓娓。

    而他的唇邊,也勾起了一絲笑意。

    死亡和鮮血,力量與權柄交織。

    在鄴澧之下,地獄也在頃刻間化為了廝殺的戰場。

    這樣的場景,深深撞進了燕時洵的眼眸中,更撞入了他的心臟。

    他忽然覺得,生命中多了鄴澧的存在,似乎……也不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燕時洵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閻王緊繃的面容,他不由得眉頭微皺。

    在燕時洵的印象中,閻王好像一直都是笑著的,彷彿經歷過無數生死,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擾亂他的思緒,足夠令他放在心上。

    遊刃有餘的輕鬆從容。

    但是現在,閻王卻肉眼可見的在緊張。

    燕時洵的視線下滑,就看到了被閻王捏在手裡幾乎折斷的摺扇。

    他眉尾一挑,唇邊的笑意緩緩回落,看向閻王的眼神變得嚴肅。

    帶著驚人氣勢的目光存在感極強,在燕時洵有意為之之下,閻王很快就發現了燕時洵看過來帶著詢問意思的目光。

    閻王在對上燕時洵視線的時候,就知道了他應該是已經猜出了他的心思,於是,他苦笑著緩緩向燕時洵搖頭,並沒有隱瞞的意思,但也絕不輕鬆。

    他無聲的向燕時洵做著口型,道:留給鄴澧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一個時辰後鄴澧還沒能讓舊酆都徹底消亡,那西南就會有災禍,死傷無數。

    燕時洵的心,頓時向下沉了下去。

    他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立刻重整情緒,眸光堅定而明亮。

    在一名纏繞著黑霧的騎兵從燕時洵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燕時洵手疾眼快,立刻從那將領腰間抽出長劍握在手裡。

    “你的劍暫時借我,謝了。”

    說罷,燕時洵就直接手持長劍衝向前方,一腳踏在一個剛出大地下鑽出來的厲鬼頭上,一使力就借力一蹬,在將厲鬼的頭顱生生碾碎的同時,也躍身而起,避讓過地面上的障礙物一般的厲鬼屍骸,從半空中直接飛身而過。

    快得甚至在空氣中留下了殘影。

    注視著戰場的官方負責人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剛才……什麼過去了?”

    就連剛剛還在和燕時洵無聲對話的閻王,也沒有想到燕時洵會反應得這麼快,說做就立刻行動。

    他在最初的錯愕後,一直緊繃的心絃也稍稍放鬆了些許,眼眸中重新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