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晉江

    在確認了鄴澧與燕時洵的關係之後, 李乘雲才恍然驚覺,自己曾經為燕時洵算的命盤,究竟是什麼意思。

    而他也終於意識到, 或許, 燕時洵能夠成功活下來, 就是因為眼前的這位酆都之主。

    鬼神將自己的力量贈予了燕時洵,讓本來應該逐漸因為鬼氣而衰弱的生命, 重新注入了生機和活力,順利成長。

    燕時洵也因此,和鬼神有了因果。

    李乘雲在想清楚這一切的時候,不禁有些驚歎, 鬼神的因果果然不好還。

    ——到最後,竟然是以身償還?

    李乘雲沒想到當他再聽到自家小洵的消息時,小洵竟然已經和鬼神在一起了。

    不過看鄴澧的態度,他倒是也稍稍放下心來。

    鬼神所言, 即為天地見證,不得毀誓。

    酆都之主對小洵的態度,是連李乘雲也看得出來的認真和鄭重,這讓他在失落之餘,也高興小洵不再是獨身一人。

    愛屋及烏,因為對於燕時洵的愛護, 所以李乘雲在向鄴澧說起自己過去幾年的經歷時, 也並無隱瞞。

    除了他自己對鄴澧的判斷, 他同樣也信任小洵的判斷。

    他相信, 小洵既然已經能夠順利找到舊酆都, 那在自己離開的幾年間, 小洵一定已經成長到了足以撐起天地的程度。

    哪怕小洵對情感並不擅長, 卻也不會錯看人的內心。酆都之主,可信。

    李乘雲不緊不慢的走在已經被清理一空的戰場上,一撩長衫,便隨意在巨石上坐下,輕笑著向鄴澧說起自己生前死後的所見。

    燕時洵一直對李乘雲抱有愧疚之情,他以為,如果那一年他沒有在濱海大學上學,就會和往常一樣,與李乘雲一同前往西南,共赴白紙湖解決邪祟。

    那樣的話,或許李乘雲就不會死。

    最起碼,不會孤零零一個人身死在陌生的山野。

    但是燕時洵不知道的是,即便那時他在李乘雲身邊,李乘雲也不會帶他前來。

    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比如死亡。

    那年元宵,小院外臘梅橫斜,雪落宮燈。

    李乘雲攏袖站在小院門口,靜靜的看著燕時洵的身影遠去。

    直到視野裡再看不見青年挺拔的背影,他面容上清淺溫潤的笑容,才漸漸斂去,落寞的嘆了口氣。

    老友的電話也是那時打了過來,告訴他,他一直尋找的西南驅除鬼魂之法,有了下落。

    李乘雲立刻從濱海市動身,知道當年西南驅鬼者們在無奈之下選擇驅魂的方法,早已經洩露了出去。

    名為,替骨之法。

    西南群鬼無法投胎,千百年積攢下來,已經嚴重擠壓了普通人的生活空間。

    驅鬼者們雖然迫於無奈,只能將鬼魂引渡到活嘴活眼木雕之中,然後予以驅除。但他們在做這件事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毀人魂魄,終有因果。

    驅鬼者們心中清楚,但為了普通人的平靜,依舊狠下了心,選擇清掃群鬼。

    他們在奔赴一場已知的死亡。

    而後來發生的事,也證明了驅鬼者們料想的正確。

    驅鬼者們知道用替骨之術毀人魂魄,已經超出了驅鬼者行使力量的範圍。

    因此在鬼魂被順利驅除之後,幾個參與了此事的門派,就一同默默將術法封存,所有記錄銷燬,就連當時被用作載體的活嘴活眼木雕,也殷切囑咐木匠不要外傳,忘記此事,就當沒發生過。

    在那之後的數年間,所有參與者,接連死於意外。

    只剩下門派裡一些沒有直接參與其中的年輕弟子,僥倖逃過一劫活了下來。

    但是,本應該被所有人閉口不言遺忘的秘密,卻重新現世。

    白紙湖附近,有遊人看到了活嘴活眼木雕。

    被木雕在山林間追殺的遊人倉皇逃亡,終於在木雕殺死他之前,恰好太陽初升,雞鳴三聲,木雕重新變成了不會動作的死物,讓遊人撿回一條性命。

    他在離開白紙湖之後,就立刻去找了大師,哭著說出了所有經歷,求大師救救他。

    那位大師,剛好是李乘雲的老友,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後,就立刻打電話告知了李乘雲

    而李乘雲在得知了當年的來龍去脈後,發現自己一名故友,恰好是其中一個門派的後代弟子。

    門派早已經凋零,曾經的年輕弟子也已然華髮遮青絲,卻依舊在默默守著這個秘密,想要就此閉口不言直到死亡。

    李乘雲找到了這位故友,鄭重的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知對方,請求對方與自己同行,一同前往邪祟最濃郁的白紙湖,共同鎮守白紙湖邪祟。

    那位驅鬼者萬萬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因為當年的木匠而洩露了秘密。

    他在驚愕之餘,沒有絲毫猶豫的一口答應了李乘雲。

    唯獨在轉身離開的時候,那位驅鬼者扶著門框,眼神複雜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個還在熟睡的弟子。

    他知道,自己這一去……或許,就回不來了。

    而和他相依為命的唯一的弟子還太小,還沒有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的程度。

    以後的路,卻只能那孩子一個人走。

    即便年輕,即便艱難,也,只剩那孩子一個人了。

    李乘雲也看到了這一幕。

    他忽然想起自家小洵,也和故友的弟子是相似的年輕。但是不同的是,他相信小洵終有一天,可以成長到足以保護萬物生靈的高度,在他死後,撐起將傾的天地。

    十年前集市上撿到小少年,卻不是他給了小少年一個家。

    而是那孩子,給了他一個家。

    從那之後,悠閒的遊雲有了想要駐足的地方,四海為家的雲鶴也有了掛念之人,無論走到多遠,都會回來。

    只是,終於也到了別離的時候了。

    李乘雲一聲嘆息,閉了閉眼,遮掩去眼眸中所有的掛念回憶。

    當他再睜開眼,依舊是那個笑起來風輕雲淡的白衣居士。

    李乘雲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外,等著故友與弟子告別。

    故友卻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轉身合上了門。

    “風冷,那孩子睡得正香,不要凍到他。”

    他沒有再回頭,踏出去的步伐堅定有力:“走吧,去白紙湖。”

    “不用擔心,你的弟子,是個好孩子。”

    李乘雲喟嘆般輕聲安慰道:“即便我們不在,他也會成長為優秀的驅鬼者。他會繼續我們沒有做完的事,將這條死路……”

    “踏平成通天大道。”

    故友忍不住看向李乘雲,而白衣居士的神情,無比認真鄭重。

    他在想,乘雲居士所說的,究竟是他的弟子,還是居士那個惡鬼入骨相的弟子?

    故友分辨不清。

    但是他知道,李乘雲說的沒錯。

    終有一天,他的弟子會找到他。

    或許只剩下一把骸骨,或許連骸骨都留不下,只有一捧骨灰……但是他的弟子,會帶他回家。然後,繼續他沒有做完的事。

    大道傳承,不曾斷絕。

    在前往白紙湖之前,李乘雲就已經算出,此湖陰氣重,有冤魂不散。

    但真的親眼看到白紙湖時,兩人還是被驚到了。

    何止是陰氣重……這分明,整個湖水都像是陰氣所化一般。旁人看到的是湖,但兩人看到的,卻是一潭怨氣沖天的沉沉死水。

    就好像曾經被從西南驅除的所有鬼魂,都盡數歸於此湖,惡鬼嚎哭不分晝夜。

    在白紙湖邊早已經無人居住的荒村裡,一應物品皆在,不像是搬家,反倒像是房屋主人出了意外,再不曾回來過。

    根據那些殘留的物件,李乘雲卜算推演出了白紙湖的前因後果。

    他清晰的看到,曾經居住在村子裡的那些人,都做過什麼,以致於招來屠村之禍。

    可同時,李乘雲也驚愕的發現,村民的鬼魂,既沒有被陰差接引前往投胎,也離開此地。

    而是依舊被留在了荒村裡。

    明明天色正亮,但沿著牆壁攀爬,將房屋門窗纏繞得密不透風的爬山虎綠植,卻使得屋子裡依舊漆黑一片。

    那些鬼魂就靜靜站在屋子的窗戶後面,用空洞的眼睛沉默的向外面看著,注視著李乘雲和驅鬼者。

    像是伺機而動的豺狼。

    驅鬼者見狀嘆息,說西南在傳聞中是鬼城,可是偏偏就是這片鬼域,卻連陰差的身影都見不到,所有死去的魂魄都被困在了這裡。

    但李乘雲一眼就看出,那些村民的鬼魂,有問題。

    ——它們並不是因為沒有陰差接引而在這裡徘徊的,它們是,被某個存在操控著,不允許它們離開這裡。

    從卜算結果中,李乘雲看到,這些村民們都是曾經直接或間接導致了其他人的死亡,所以揹負上了罪孽。

    但又不僅是如此。

    村民鬼魂所揹負的惡果,遠遠超出了殺死一兩個人的限度,反而深重得像是害死了一村一城的人。

    李乘雲在短暫的疑惑後,立刻意識到,不是村民殺了一城的人。

    而是村民們害死了某個人,那人因為怨恨而化為厲鬼,最後害了無數生靈。

    天地將這份因果,也歸結在了村民們身上,罪孽壓得它們的魂魄透不過氣來。

    它們曾經生活和作惡的地方,如今在它們死後,成為了囚困它們的牢籠,讓它們只能日夜在此遊蕩,逐漸渾渾噩噩,忘卻了自己是誰卻還記得自己的罪孽,飽受著痛苦的折磨卻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