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晉江

    “師祖, 弟子問過留在這附近的救援隊員了。”

    道長一路跑過來,布鞋輕點地面幾乎沒有落下來過, 風一樣刮過來,在李道長身前恭敬站定:“負責人他們是察覺白紙湖附近的村子有問題,所以去了那個村子,現在因為信號不好,處於失聯狀態中。”

    不遠處的救援隊員焦急的不斷伸頭伸腦,往這邊看來,急迫的想要一個負責人和其他人都平安無事的答案。

    李道長抬頭時, 也將那些隊員的神情看在眼裡,但卻沒有出言安慰他們, 只是眉間的皺紋皺得越發的深。

    官方負責人帶著的這批救援隊員, 是繼馬道長和王道長之後到的這裡,在進入白紙湖附近後, 就因為信號不好而和外界斷了聯繫,身邊也只有一名道長。

    因此,無論是負責人, 還是留守在這裡的救援隊員,他們所知道的消息, 都落後了些許。

    相較來說,李道長他們所知道的, 已經是目前最全面的消息。

    無論是那個邪祟所波及的範圍, 還是已經造成的傷亡情況。

    當年經受過白紙湖案件的經手人,已經被特殊部門接手, 由官方授予榮譽, 好生安頓後事。

    去查看的道長已經確定, 經手人就是死於人形雕像。並且, 很可能就是濱海市郊區,曾經發生綁架案的倉庫裡的那些人形塑料模特所為。

    以小窺大,這也就說明,那個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邪祟,可以任意指揮人形物對特定的人發起攻擊,甚至殺害。

    不僅如此,現在就連與西南接壤的地區,都慢慢有了類似的事件,開始有人報告說看到雕像在動。

    驅鬼者們就像是陷入了汪洋大海,打了一個,還有一群在等著,這樣的狀況讓他們疲憊不堪,如果再拖延下去,只可能是驅鬼者先倒下,然後人形物佔領上風,再也沒人能保護普通人。

    當務之急,就是從源頭解決問題。

    聽聞了李道長的卜算結果後,很多門派都主動聯繫了特殊部門和海雲觀監院,表明自己也願意加入到這一場戰鬥中來,絕不讓鬼怪有可乘之機,傷及普通人。

    為表誠意,眾多門派都準備將自家門下優秀的弟子派到西南來。

    先一步發到海雲觀監院手上的履歷表,各個都是頂尖的優秀人物。

    但李道長只掃了一眼,就搖了頭,一個都沒同意。

    “西南本就是鬼城,十死無歸之地。再加上鬼道生於此,更為兇險。”

    李道長對著電話那邊的監院,語氣平淡:“我等趕往白紙湖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以身殉於此,鎮守鬼城。”

    “但是那些人就不必白白來送死了,實力不夠,來幾個也沒有用。”

    李道長哼了一聲:“如果我等身死於此,那些人就留在自己門派裡,好好傳承下去吧,別讓後世子弟連經籍都不知道是什麼。”

    “如果此戰必須有人身死。”

    李道長眉眼淡漠,明明是個暴躁脾氣,但在提及自己的生死時,卻格外的冷靜,彷彿置身事外,並不擔憂自己的生死。

    他頓了下,才繼續道:“那就讓我們這些老傢伙來吧,和其光,同其塵,也算是行道未偏。”

    “海雲觀,既然這些年來得了所有人的崇敬,那就要做當做之事。”

    李道長低沉的話語,擲地有聲:“天塌了,我來撐!”

    電話掛斷,監院在原位靜坐良久,呆愣出神。

    還握在手裡的手機響個不停,桌子上面的電話也亮起又自動掛斷,消息界面不斷有新消息湧入,很快就99 差一點卡死了電腦。

    但是監院就像是對這些已經沒有了反應一樣,他的視線僵直的轉動過來,落在了屏幕上,大腦卻一片空白。

    上一次海雲觀全觀覆滅,是在百年前。

    道士下山,一去不回,十室九空,傳承幾乎斷代。

    李道長那一輩裡,也只有李道長和乘雲居士活了下來。

    可現在,乘雲居士在幾年前以身殉道,死於西南,李道長又奔赴西南,前途未知……

    監院慢慢握緊了掌中的手機,被稜角硌得生疼也無知無覺。

    西南這個地區,就如同陰影一樣覆蓋在監院的心頭,讓他只要稍微想想,就覺得呼吸困難。

    為了處理西南的事務,海雲觀幾乎停下了手裡所有的事務,抽調走所有實力足夠的道長前往西南,目前海雲觀內剩下的,也只有年幼的小道童。

    就連未出師的道士,也都緊急被派往了濱海市區各個街巷,將遭遇危險的市民從鬼怪手中救出來。

    如果西南真的出事,道長們全軍覆沒,那海雲觀的傳承,就會迎來再一次的滅頂之災。

    即便監院對此早在很多年前接任過監院這個職務時,就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但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真的來臨。

    一時間,他茫然極了,無限的悲涼從心底湧現出來。

    好半晌,監院才在小道童的敲門聲中回過神來,機械的抬頭看去。

    “監院,特殊部門轉過來的事務都在等您處理。”

    小道童一鞠躬,然後脆生生的道:“還有,那個拿走了烏木神像的大學生,吵著說要見您。”

    “他說,我們沒資格扣留他這麼久,他嫌棄觀中飯食太差,說要我們幫忙定外面的飯店,要求我們放他回家。”

    烏木神像?是了……

    監院艱難的轉動著眼珠,好半天才將思維從一片空白的大腦裡搶回來。

    如果不是半年前那幾個大學生遊玩時誤入荒廢神廟,拿走了鎮守邪祟的神像,事情也不會發展至此。

    監院知道自己這樣想不對,但是在面對著很可能傾覆的海雲觀,他還是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猛地起身,終於因為怒意而徹底從剛剛的茫然空洞中脫離了出來,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手裡的電話響個不停,監院一邊聽小道童複述那個年輕人的話,一邊回應著電話那邊的部門間聯絡。

    整個濱海都動了起來。

    在這個深冬的寒夜裡,明明年關將近,很多商場都已經做好了新年的佈置,大紅燈籠和福字高高掛起,喜慶又熱鬧。

    但應和著遠處的慘叫和求助聲,卻讓投射在地面上的紅光看起來殷紅如血,喜慶不再,只餘下令人驚心動魄的恐怖感。

    濱海市安全主管楊濱生深夜接到消息,立刻從床上翻身而起,邊走邊匆忙披著衣服,直接衝進了門外等待他的車隊裡,調動起所有力量保護濱海市的普通市民。

    有海雲觀監院傳過來的消息,他們立刻確定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郊外那處廢棄多年的倉庫,因為立刻調動人手前去支援在那裡單打獨鬥的宋一道長,並且組織人手對那附近的區域緊急撤離。

    事出突然,人手一時半會無法盡數到崗,楊濱生就擼袖子直接上。

    他身邊的副手有些擔心他的身體,畢竟也是老人的年齡了,受累再一受凍,說不定會出什麼問題。

    但楊濱生卻擺手阻止了副手,嚴肅的表示現在不是討論個人的時候,先保證普通人的安全。

    官方也發出了緊急提醒,說有不法分子利用塑料人偶等裝載危險品,進行報復社會的危險行動,請市民們清理家中的人形物,並關好門窗。

    除此之外,官方還公佈了一系列的驅鬼者聯繫方式。

    這些往日裡難以尋找的成名已久的大師,此時都奔赴了各區各片,只要接到該區內的求助電話,就立刻趕去救援。

    雖然特殊部門聯繫不上官方負責人,但是暫代了職務的海雲觀監院,卻做得半點不比負責人差。

    甚至由他出面與各門派和大師聯絡,比負責人的效果還要好。

    聽到監院說李道長拒絕了各門派前往西南的理由後,各個門派的大師都沉默了很久。

    有年長的大師,也恍惚想起來自己幼年時從長輩聽說的事情。

    海雲觀,逢亂必出,從無退縮。

    這一次,也是同樣。

    所有大師都沒有想到,李道長那樣久負盛名的人物,竟然真的對功名利祿視如塵埃,甚至連生死都置之度外。

    明明只要李道長想,他可以成為所有權貴高門的座上賓,他可以斂財無數坐擁金山銀山,但是,他卻選擇了最艱苦的那條路。

    此為,修道者。

    大師們都被海雲觀的做法震撼到了。

    在這樣強烈的對比下,很多大師都心生愧疚,開始反思起自己的行事。

    當所有人都在黑暗裡行走的時候,沒有人會覺得這是錯誤的,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選擇更為舒適的那條路。

    但在所有路中,卻唯有一條路,鬼怪橫行,危險和死亡如影隨形。

    卻上抵青天,大道垂眼。

    走在那條路上的人,彷彿在發著光,令所有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都忽然驚覺,自己竟然在沒有察覺的時候,和那條路上的人拉開了那樣長的距離。

    而他們只能仰頭注視著那些人毅然堅定的背影,看他風華無雙,看他身姿如青松,可撐天地。

    之前不肯讓門下弟子出來參與此事的人,也在漫長的沉默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鬆了口氣,讓所有弟子盡數去主動與特殊部門的人員聯繫,參與到這次的劫難中。

    “說什麼要死就死他一家,李老頭到現在還是這麼狂!他這話說的,當我是不存在嗎?”

    年長的大師聽到弟子傳回來的話,當即罵罵咧咧的拎起自己的桃木劍就踹門出去:“開玩笑!我和他鬥了一輩子,憑什麼他連死都死在我前頭?你告訴他,想都別想!要死也肯定我先死,這一局,我贏定了!”

    弟子:“這種勝負欲可以不要的師父!”

    長年在街上擺個攤子替人算卦的術士,也被外面的哭喊聲吵醒,在打聽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後,術士摔了碗,批起衣服就向外走。

    “這算是驅鬼者團建活動嗎?也不知道告訴我們一聲,真是太不夠意思了。雖然咱爺倆兒是沒什麼好師承,但竟然不帶我們一起玩,真是不夠意思——徒弟!快起床走了!”

    徒弟應了一聲,抱起平常出攤子用的傢伙事就顛顛的往外跑。

    術士一打眼,嫌棄的一腳踹過去:“你拿我墨鏡幹什麼?大半夜的這麼黑,裝瞎子給鬼看嗎?拿籤筒是要給鬼算一卦再收幾張冥幣怎麼的?去拿為師的桃木劍鎮魂鈴!你個傻子。”

    徒弟被踹得一臉懵逼,趕緊嘴上應著回身往房間裡跑。

    術士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將之前沒有掛斷的電話重新拿起了,放在耳邊:“監院,我只是個小人物,街上和鄰居都喊我神棍。但我畢竟也在海雲觀學過幾日經書,替三清掃過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