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晉江

    剛剛消失不見的謝姣姣, 在燕時洵沒有察覺的時候,重新出現在了他身前。

    他甚至都沒有看清謝姣姣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鄴澧也微皺起了眉頭,看向謝姣姣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陰沉。

    在大道傾頹之後, 屬於天地的力量逐漸衰退,此消彼長,人慢慢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而鬼神也再無法誕生於天地間。

    對於這一方面,鄴澧知道得比任何驅鬼者都要清楚。

    無論是哪一種登位鬼神的路, 都被勢弱的大道用盡全力封死,不允許本就衰微的力量再次分散。否則, 只會讓天地崩塌得更加迅速。

    合眾為一, 尚能有一線生機可拼, 即便渺茫, 但大道從未放棄。

    因此, 井小寶誕生,燕時洵臨世。

    大道在耗盡所有積攢下來的力量, 於死局之中,進行最後的自救。

    但即便如此, 明生暗既生, 太極陰陽循環不止。

    有生機出現時, 對應就會有遠超於生人認知極限的危機出現, 想要將大道最後的生機碾碎於死亡之中。

    一如最後成為了厲鬼的井小寶。

    他沒能成功活下來。

    所以那一位唯一活下來的惡鬼入骨相, 就成為了所有邪祟鬼怪虎視眈眈想要殺死的存在。

    名為燕時洵的奇蹟,是李乘雲曾經耗費盡了經脈裡最後一絲力氣, 才算出的生機。

    而十幾年前偏遠喧鬧的集市上, 當鬼神和惡鬼入骨相對視, 鬼神選擇接下了惡鬼入骨相遞來的糖, 他們的因果開始交纏。

    使得惡鬼入骨相從此被鬼神划進了自己的保護範圍,群鬼見而避退,莫不敢上前。

    即便是在千年前,酆都對於所有驅鬼者而言,都是神秘而暗藏於傳說之下的存在,很多人試圖探索卻死於中途。

    沒有生人,能夠準確記述下酆都的模樣,更遑論酆都之主。

    以及……酆都的新舊交替。

    但是身為酆都之主的鄴澧,卻很清楚自己這一條鬼神之路,鋪就怎樣的淋漓血色與死亡。

    鬼神登位,絕非簡單之事,更別提現在大道傾頹,鬼嬰又想以鬼道代之。

    燕時洵或許沒有發覺,但是鄴澧卻在再次看到謝姣姣的時候,敏銳的發覺,對方雖然已有鬼神之實,卻並沒有鬼神真名。

    天地還沒有認可謝姣姣的鬼神身份。

    大道……還沒有放棄自救。

    大道依舊垂眼於燕時洵,等待著奇蹟之下,生機於死局之中煥發。

    就如同九九八十一難,少了最後一關,終究不成神。

    而如果謝姣姣想要逼得天地認可,那就只能有一種方法。

    ——徹底斬斷大道最後的期盼。

    讓身為惡鬼入骨相的燕時洵,死亡於鬼戲之中。

    只有那樣,謝姣姣才能算得上是圓滿得成,成就鬼神之名。

    大道陰陽相爭,卻只留其一。

    鄴澧冰冷的視線落在謝姣姣身上,鋒利的眉眼如刀鋒,暴怒到了極致便反而壓縮成了徹骨的寒冷,他蒼白的薄唇緊緊抿著,周圍磅礴的氣勢足以割傷任何人神鬼。

    謝姣姣也注意到了這道存在感過強的視線。

    她掀了掀紅潤的唇瓣,笑起來時漂亮極了,像是工匠耗盡一生時間雕琢出的作品。

    “啊……我知道了。”

    謝姣姣歪著頭,看著鄴澧笑得甜蜜極了:“你喜歡這個惡鬼入骨相,是嗎?但怎麼辦呢,同為鬼神,你想要護他,我卻也想要他。”

    “要不這樣怎麼樣呀?我們各留他的一半好不好,也算是公平。”

    在聽到謝姣姣所言的瞬間,鄴澧渾身的鬼氣徒然暴漲。

    戲院中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劇烈搖晃了起來,殷紅的光影晃動不明,投射在鄴澧冷峻的面容上,忽明忽暗中,顯得尤為陰森可怖。

    如果不是此時燕時洵在旁,顧忌著被燕時洵所重視保護著的節目組眾人,鄴澧甚至想要直接掀了這戲院,將這不知天高地厚,敢當著他的面動他心愛驅鬼者的鬼嬰,直接斬於身前,讓她後悔打上燕時洵的主意。

    燕時洵也感受到了鄴澧和尋常不同的恐怖氣勢,他眉頭微皺,側眸看向鄴澧,卻不知道謝姣姣為何會對鄴澧說出這種話。

    挑撥離間嗎?還是什麼。

    單是聽謝姣姣說話間透露出的信息,燕時洵就知道,謝姣姣必然還有隱藏在話語後沒有明說的真正意圖。

    他可不會認為鬼嬰是真的對他有什麼想法,一直都沒有放下過的戒備,讓他在聽到謝姣姣所言後,第一反應就是——

    謝姣姣想要讓自己留在鬼戲裡。

    並且,這並非是什麼小女孩的任性舉動。

    現在就連謝麟都已經身死。

    燕時洵很清楚,就算他立刻離開鬼戲前往現實,任由渾身神通也救不回謝麟消散的魂魄。

    從此天上地下,再也沒有謝麟這個人,這個魂魄,他無法再入輪迴,只能永遠留在鬼戲之中。

    就如他自己所盼望的那樣,一直陪在謝姣姣身邊。

    不醫求死之人,不救無救魂魄。

    燕時洵並不擔憂謝麟,他只是奇怪,為何能夠看出鄴澧身份的謝姣姣,還會向鄴澧說出這種帶有挑釁意味的話,而且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將他留在鬼戲中。

    是他會導致什麼變化嗎?

    很多個猜測從燕時洵心頭劃過。

    但鄴澧並沒有回答燕時洵的疑惑。

    颶風從他所站立之地升騰而起,瞬息間便將周圍的磚石盡數掀開,發出巨大的轟響聲。

    碎石板磚被掀飛撲向謝姣姣,卻在距離她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都被無形的力量擋下,懸停於空,然後紛紛掉落,重新砸向地面。

    因為鄴澧的攻擊,謝姣姣原本帶著笑容的臉也冷了下來,目光怨毒的看著鄴澧,抱住小木偶人的雙手也逐漸收緊用力。

    小木偶人在她的懷裡抬起頭,看向鄴澧的瞬間,戲院四周的陰影中,慢慢顯露出了一個個人形的輪廓。

    鄴澧的視線裡不夾雜任何溫度,冷得像是冰川。

    但是當他抬眸看向戲院四周的黑暗時,那些漸漸顯露出身形的木雕偶人,卻並沒有像以往的鬼怪那樣畏懼退避於鄴澧,而是依舊直愣愣的頂著狂風向前走。

    木雕偶人的四肢身軀很快就被來源於鄴澧的鬼氣所傷,木屑血水伴隨著殘肢紛飛。

    但下一秒,從它們損傷的地方,又重新長出了四肢,宛如新生。

    鄴澧看到這一幕,狹長的眼眸暗了下來。

    雖然鬼嬰纏繞鬼氣,但她偏偏感悟的卻是生機,生與死得以融合,如大道日月運轉。

    他可以殺掉鬼嬰幾千幾萬次,但是鬼嬰卻會依靠著感悟的力量再次獲得新生,更甚至在自身的生死輪迴間,越發得到強大的力量。

    遠超於常理的棘手。

    而更令鄴澧戒備的,是從謝姣姣身上傳來的熟悉感。

    這種感受,從他和燕時洵落進戲院中開始,就被他捕捉到了。但當謝姣姣動用力量的時候,這份感受更加鮮明。

    在他所行走過的千年時間裡,他也曾與這份力量交過手。

    這種熟悉感,是……

    酆都舊主。

    這一剎那,鄴澧明白了鬼嬰得以誕生,甚至在此之上得以成長的原因。

    ——謝姣姣的力量基礎,來源於舊酆都。

    這份力量支撐起了鬼嬰成長前期的復仇殺戮,像是最開始雪球的核心,然後才在死亡和新生的交替中,越滾越大,直到變成了如今連天地都奈何不了的模樣。

    鄴澧緩緩抬眸,視線漠然冰冷的穿透過漫天紛飛的血雨和殘肢,看向不遠處站立的謝姣姣。

    小女孩穿著漂亮的裙子,白皙纖細的雙腿筆直,懷抱著小木偶人的模樣乖巧又可愛,像是現實裡尋常可見的孩子。

    但是當她的面容上失去了笑容時,卻像是拿走了她身上僅剩的一點人氣,讓她冰冷死寂,如同一具沒有生命的精緻洋娃娃。

    謝姣姣看到鄴澧的神情時,先是挑起眉毛有些驚訝,沒有想到這個鬼神竟然能看穿她的來處。

    但是很快,她就重新笑了起來。

    “真是個壞人啊,想要欺負姣姣。不過沒關係。”

    謝姣姣笑得開懷:“我有哥哥保護我,有哥哥在,他一定不會再讓我受傷了……對吧,哥哥?”

    謝姣姣懷裡的小木偶人發出“咯咯”的聲音,似乎是在應和著她的話。

    與此同時,來自四面八方木雕偶人的攻擊也徒然密集了起來。

    鄴澧眼神一厲,反應迅速的長臂一撈,就將身邊的燕時洵帶著躍身而起。

    同一時間,他們原本站立之地發出“嘭!”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想要從破碎磚石下面出來。

    燕時洵下意識的一手搭在鄴澧的臂彎上,聽到聲響連忙看去,卻在看清那磚石下面埋葬的東西時,眼瞳一縮。

    ——在堅硬的磚石下,密密麻麻擺放著的,全都是一具具高度腐爛的屍體,還有木雕的殘肢散落在其中。

    不僅有白姓村子的村民,還有很多陌生的面孔。

    那些人身上穿著的衣服雖然已經被血液和潮溼侵蝕,但依舊能夠看得出,和周圍的村民屍體有著明顯的不同,帶著鮮明的年代斷層。

    他們不是村子裡的人。

    有可能是過路人,或者遊客,或是其他途徑白紙湖的什麼人。

    並且從衣服款式和腐爛程度來看,他們死在這裡的時間,也就是近期而已。

    電光火石之間,燕時洵看著從土壤中緩緩坐起來的屍體,忽然間明白他們此時身處的戲院,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之前張無病拽著他墜入的湖中戲院,那個端坐在幕布後面的女性偶人,就是謝姣姣的母親。

    她因為心有怨氣,所以被困在了這裡,離不開也不想走,只守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也要親眼見證當年導致了她們母女死亡的兇手們,一個個身陷於日復一日的煎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