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晉江

    在來白紙湖之前, 救援隊員就已經大致從負責人那裡得知了這裡的情況,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就是一個所有村民早已經死亡的荒村。

    這樣的預設之下, 荒涼而遍佈青苔雜草的村子並沒有讓救援隊員們感到奇怪, 反而是現在的情況,令他們覺得,彷彿山間的寒氣絲絲縷縷的滲進了自己的衣服裡,讓他們慢慢冷得發起抖來。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趴伏在草叢之中,或是就近躲在旁邊的荒屋之中,靜靜觀察著外面走過的木雕偶人,等待著它們從這附近離開。

    今夜無星無月。

    為了防止木雕偶人因為光亮注意到白師傅, 官方負責人在離開之前, 還順手將白師傅房間裡的蠟燭熄滅了。

    最後一點光亮消失,荒村沉寂在一整片黑暗中。

    唯有冷風順著破碎的窗戶吹刮進來, 發出嗚嗚咽咽的呼嘯聲, 如同鬼泣。

    官方負責人屏息注視著慢慢走到他眼前的木雕偶人, 趁著這個時候迅速觀察著偶人,想要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是被惡鬼侵佔的人形物體嗎?

    官方負責人想起很多年前發生過的事情,石膏模特被慘死的惡鬼寄居其中,並且數次殺人, 早上時, 案發現場只剩下了一地破碎的血肉臟器,還有連同著石膏像在一起都被噴濺滿鮮血的室內慘狀。

    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有些被匠人用心雕琢出來的人形物,會因為中間空蕩沒有魂魄和血肉, 而成為很多鬼魂的寄居選擇。

    行人在經過時漠然無視的人形雕塑裡, 很可能就藏著惡鬼。

    但是類似的事情, 從大概二十年前開始,就漸漸不再發生了。

    官方負責人也好奇的詢問過驅鬼者,為什麼以前時有發生的惡鬼佔據人形物的事情,現在越來越少了?偶爾才會恍惚想起,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這樣的案件了。

    那時驅鬼者給出的回答,是因為現在的人形物大多都來自於工廠流水線,沒有在生產成形的過程中長時間與人相處,吸收人散落在外的陽氣生機,也沒有匠人灌注的心血和期待,所以只是個冰冷冷的死物。

    不過,驅鬼者也並沒有百分百的否定。

    他說,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

    ——用槐樹雕刻的人形雕像。

    槐,木旁有鬼。

    這種樹木本就因為性屬陰極寒,與鬼的習性需求相符,所以對鬼而言,是很好的寄居容器。

    更別提還是人形雕像。

    俗語慣常喜歡用樹與人的成長相比,它本身也蘊含著生機,象徵著新生。

    如果有鬼寄居於木雕人像中,時間長了,也可以藉助樹木重新成為像人一樣的東西,擺脫惡鬼的身份,欺瞞過天地,行走人間。

    到那個時候,就連很多道行不夠的驅鬼者,都只能對這樣的鬼魂束手無策。

    在看到這些木雕偶人的時候,官方負責人不可抑止的想起了之前從驅鬼者那裡聽過的話,也不由得擔憂起來。

    他側頭看向一邊的道長,比比劃劃的想要向道長詢問是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樣。

    但是這位道長原本在海雲觀裡是負責其他事物的,之前很少和特殊部門合作,不像馬道長或宋道長他們,那樣,已經和官方負責人磨合出了默契。

    因此,道長看著官方負責人比比劃劃的樣子,只覺得滿頭問號。

    幹嘛呢?

    道長以為負責人是在擔心,於是向他做了個安心的手勢,告訴他別擔心,只要不發出聲音,假裝自己是顆草,外面那些木雕偶人發現不了他們。

    而官方負責人看到的,就是道長肯定了他的說法。

    他頓時憂心忡忡了起來。

    之前那烏木神像……難道是為了鎮守這些鬼魂的嗎?

    但遊玩的年輕人拿走了烏木神像,現在神像消失在海雲觀內,任由道長們如何尋找都找不到,那又該用什麼來鎮壓?

    留在海雲觀負責詢問年輕人的道長們,也試過卜算測出烏木神像的位置,或者向大殿內供奉的神像詢問,或是託同行請壇中老祖告知神像的所在。

    整個海雲觀在遊客最多的時候緊急疏散,緊閉大門,做起了莊重的法事,還奉上了足量的香火,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恭敬請回那尊烏木神像。

    最開始接受這尊神像卻沒有在意的那位道長,已經急得直接哭出來了。

    一個氣度不凡的成年漢子,用能嚇退群鬼的臉哭得泣不成聲,連趕去協助的特殊部門人員都覺得這畫面著實恍惚了。

    但是他們所有人的一切努力,都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甚至幾位想要請神幫忙的道長和出馬仙,還被力量反撲受傷,像是他們所詢問的神仙發怒,責怪他們為什麼要窺視天機。

    監院看著院子裡一片慌亂的將吐血的道長抬走的場面,背後的房門裡還傳來著香客的哭泣求助,整個海雲觀上下都亂成了一團,每個人都焦頭爛額。

    但監院卻反而因此而有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猜測。

    他交待了身邊的道長,囑咐道長注意海雲觀內的事務,並且跟蹤那些後增派去白紙湖的道長們的消息。

    隨後,他便轉身去了李道長入定的房間所在。

    即便對於道長們而言,入定也不是家常便飯那樣簡單,很多道長尋道不得,一生都摸不到入定的法門。

    隨著現代化的發展,娛樂手段令人眼花繚亂,極大的分散了人們的專注力,尋常人來道觀寺廟體驗修行的時候,甚至打坐不到幾分鐘就焦躁不安的想要去摸手機,想要去打遊戲。

    就算道長們對這些比較淡漠,但入定對於修道者而言相比以往,依舊是難上加難。

    就算是目前公認的海雲觀最頂尖力量的李道長,也不過是一年兩三次入定的頻率。

    但不知道為什麼,李道長從規山回來後,就頻頻入定,時常能夠感受到天地。

    從最開始的入定幾個小時,幾天,到現在一入定就是數個月。

    李道長几乎全部的時間都沉浸在與天地的溝通中。

    監院將這種情況看在眼裡,他既憂心於是否有大難將起,天地才會如此頻繁的有所動作,但同時他也因為李道長的存在而感到些許安心。

    如果真有大災來臨,那有李道長這樣的存在,還是令人有種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的安全感。

    即便監院早已經出師幾十年,這些年與各方打交道協調所積累下來的手段和威勢,都遠非常人可比。

    但他在面對這樣龐大到超出了認知和能力範圍的事情時,依舊會因為有長輩在,而感到心裡有了底氣。

    有長輩在,就有人擎著天,不必他一人孤身面對傾頹天地。

    監院心神稍定,在李道長門口站住了腳步,低聲輕喚著李道長,向他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雖然監院很清楚,在入定的大多數時候,人會對身邊的事物感知下降,轉而去感悟溝通天地。即便他說再多再大聲,李道長也不一定能夠聽到。

    但是他相信,天地自有安排。

    道法自然。

    如果天地想要讓李道長聽到他的聲音……那李道長會聽到的。

    “師叔……觀裡丟了一尊烏木神像,是被一個孩子從西南地區白紙湖附近撿回來的,懷疑是鎮物,但是卻無法探明神像所雕刻的是哪位神仙,所有的手段全都無效。”

    監院嘆了口氣:“所以弟子懷疑,會不會,那烏木神像,真的是流傳下來的鬼神真身?”

    要不然,為何群神靜默,天地震怒,不許常人隨意探測?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監院所能想象到的,只有鬼神真身。

    因為身處於這個位置,所以監院知道的消息遠遠多於常人。

    在普通人還在開開心心的玩耍,平靜生活的時候,海雲觀的道長們就前赴後繼的以身填補大道傾頹後的漏洞,盡全力將鬼怪擋在普通人的世界之外。

    監院成長於這樣的時期,他送走了他的師父,師叔,同期道士,也親手安葬過他的後輩,為他弟子的弟子舉行過往生科儀,沉默的祝願那些死去的道長們。

    他們不修來世,只為此世眾生。

    監院很清楚的一點就是——大道出事了,就連鬼神都已經不再現身,不知生死。

    在這樣的情況下,卻忽然出現了疑似鬼神真身的烏木神像,還是西南這樣敏感的地區。

    監院忍不住多想。

    他站在李道長門前,將自己的猜測和擔憂都盡數說給李道長聽,然後才在漫長的沉默後,向依舊緊閉的房門行禮作揖,轉身準備回到前院,重新主持局面。

    鑑於白紙湖現場發回來的情況,還有直播中節目組眾人依舊沉睡不醒的情況,海雲觀已經緊急終結了所有面向普通人的遊玩觀賞,抽調出了所有還能動的道長,火速前往白紙湖增援。

    但即便如此,人手依舊嚴重不足。

    海雲觀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道觀不假,但絕不是尋常人腦海中道士三千的景象。

    觀內常駐的道長,也只有一百多名。

    畢竟現在這個時代,肯放下一切俗務,吃苦受累潛心修行的人,少之又少。

    而海雲觀還要更挑剔許多,沒有真才實學的道士,無法留在海雲觀處理全國各地彙總到海雲觀的事務。

    雖然對比起很多隻有兩三名道士的道觀,海雲觀已經算是規模很大的大道觀。

    但是這其中,還有很多實力不足以獨當一面的道士,和之前受過傷還沒好全的。

    再加上年關歲末,各處都要處理堆積的雜事,邪祟也都趁此時節而起……

    監院能夠抽調去白紙湖的道長,就更少了。

    他心裡盤算著再給跑錯地方的宋道長打個電話,問問宋道長現在到哪了。

    但就在監院這樣漫不經心想著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從身後傳來的輕微聲音。

    “吱嘎……”

    監院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轉過身迅速看去。

    卻見李道長站在逐漸大開的房門後面,精神矍鑠的揹著手,髮鬚皆白,卻滿面紅光,目光炯炯。

    “師叔……”監院下意識喃喃。

    李道長重重哼了一聲:“每天在我門口嘚嘚嘚說個不停的就是你小子?你知不知道很吵?”

    “鬼神真身?還有這種事!”

    不等監院反應過來,李道長就一揚道袍袖??,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