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晉江

    雖然鄭樹木家的院子裡到處都是木雕偶人, 無論燕時洵走到哪裡,這些偶人的眼珠都會隨著他移動,用那雙無機質的木刻眼珠僵硬的盯著他, 讓燕時洵只要一回頭,就能發現看著自己的偶人,顯得格外恐怖滲人。

    但是鄭樹木和他過於年幼的妹妹,在這些偶人的對比下,就顯得過於正常了。

    鄭樹木就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樸實村民, 熱情的邀請燕時洵進屋子暖一暖。

    “天冷, 燕先生在村子裡走了這麼長時間, 有些冷了吧?”

    鄭樹木拉開房子的大門, 向燕時洵做出邀請的手勢:“燕先生先和甜甜坐著等一會兒, 我這就去把爐子點上,燒點熱水。”

    小女孩也仰起頭, 睜著漂亮天真的眼睛,定定的注視著燕時洵。

    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她剛好站在院子的大門前,就算燕時洵說想要離開,她也足以擋住燕時洵的去路。

    燕時洵看出來了這一點,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平淡的掃了小女孩一眼,就隨意的向鄭樹木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鄭樹木擺了擺手, 說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平常也沒有客人來, 也就只能燒個熱水暖暖身體了。

    他熱情的為燕時洵引路, 讓燕時洵在客廳的沙發中坐一坐。

    話說完, 鄭樹木就朝旁邊的房子走去, 很快就傳來了掰折樹枝的噼裡啪啦聲音。

    燕時洵的視線跟著看過去,就見鄭樹木去的應該是他的平日裡的工作室,除了爐子之外,還擺放著很多木材和未完工的雕刻作品。

    鄭樹木正認真的蹲在地上,處理竹編筐裡的枯枝和柴火,熟練的點火。

    看來他們下午在遇到鄭樹木的時候,他並沒有說謊,當時他確實是去山上撿柴火去了。

    燕時洵靜靜的看了鄭樹木幾分鐘,就轉回了視線。

    但是他卻猛地對上了小女孩面無表情的臉。

    猝不及防之下,燕時洵的眼眸瞬間睜大。

    ——原本站在院子大門處的小女孩,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已經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可是,他不僅沒有聽到聲音,也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和不對勁之處!

    要知道人具有自我保護的潛意識,就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別人注視,人也會在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對這些目光有反應,莫名其妙就會轉頭往目光的來處看去,確認自己是否被危險盯上了。

    更何況是燕時洵這樣常年與鬼怪打交道的人。

    對他而言,除了那間濱海市老城區的小院子以外的地方,都不是能夠放鬆警惕的地方,更別提他一直都記著這裡還是在皮影戲中而非現實,就更不可能鬆懈。

    可是這個小女孩……

    燕時洵一點知覺都沒有。

    小女孩靜靜的看著燕時洵,不發一言。

    她穿著漂亮的小裙子,手裡抱著做工精湛的小木偶人,可愛的面容讓她看起來和同齡人沒什麼不同。不論任何人看到她,都不會對她產生惡感或戒備。

    可是,燕時洵卻在她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生人氣息。

    ——但也沒有鬼氣。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裡是皮影戲中,小女孩讓燕時洵更加感覺像是個死物。

    就像不會有人評價一個雕塑擺件是死是活那樣。

    小女孩帶給燕時洵的直覺,也是如此。

    在發現燕時洵注意到了自己之後,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甜甜的笑了起來。

    “哥哥是來陪甜甜玩的嗎?”

    小女孩好奇的問:“哥哥你叫什麼呀?”

    她看起來和那些有客人上門時的小孩子沒什麼不同,對陌生人充滿了好奇,有問不完的問題。

    如果是白霜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被小女孩可愛得暈乎乎連心都化了。

    可惜,燕時洵一向對小孩子沒什麼特殊照顧的想法,他身邊接觸過的只有一個小孩。

    井小寶。

    那還是個厲鬼。

    ——就算在外面揍得整個地獄的厲鬼瑟瑟發抖,就算成為了新任閻王,在燕時洵面前,也永遠是被全方面鎮壓得哭唧唧的胖兔子。

    對於小孩子,燕時洵只有和井小寶相處的經驗。

    小女孩要是想要勾起燕時洵對待小孩子的柔軟一面,那她要失望了。

    ——燕時洵不拎起來揍屁股,已經是看在她是個女孩的份上做出了忍耐了。

    況且,燕時洵可沒有忘記,這個看似正常的小女孩,帶給他的是怎樣的戒備和不同尋常的直覺。

    所以,即便小女孩圍著燕時洵嘰嘰喳喳,但燕時洵卻只是漠然平靜的半垂著眼眸,反倒將小女孩的聲音當做了背景樂,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整個房間的佈置。

    正如鄭樹木所言,他是個木匠。

    不管是院子裡還是房屋裡,到處都能看到鄭樹木作為木匠留下的軌跡。

    到處都擺放著成品半成品的木雕,還有隨手放置的各個尺寸型號的刻刀。

    除了院子裡那些活嘴活眼,與真人無異的木雕偶人以外,房間裡還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飛鳥走獸,山川湖泊,村屋田埂。

    它們就像是將現實存在的景色定比例縮小,被鄭樹木用手下的這一柄刻刀,完美的在木頭上進行了重現。

    這些也足以證明,鄭樹木是一名技藝精湛高超的木匠,並且他並沒有“偏科”,不是專注於某一類的雕刻,而是無論什麼都能在他手中被複現出來,好像用木頭重新為那些死物死景賦予了生命。

    燕時洵覺得,如果這些木雕的影子落在幕布上被放大,那看起來也就和現實沒什麼區別了。

    不知道鄭樹木是不是把平時用來練手的東西,也隨意的丟在了這些木雕裡。

    燕時洵還能看到在堆得老高的木雕旁邊,偶爾還能窺到半個擺放在臺子上的人頭,或是隨便扔在牆角的人體骨架的一截。

    他甚至還看到,就在不遠處的玻璃罐子裡,放著一大把的球形物體。

    仔細看之後他才發現,那些都是用木頭雕刻的人眼珠,雖然並非是真的眼珠,但是鄭樹木的巧手賦予了它生命,將每一道眼瞳裡的紋路都雕刻了出來,層次感和細節感無一不俱全。

    甚至每一顆眼球都有自己的特色,在眼型和細節上都有不同的體現。

    燕時洵光是看著這些眼球,就能猜測出它所表現出來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真實得像是剛從人的眼眶中摳出來。

    不過,這也讓這些眼球有了另外一個問題。

    因為過於真實,所以當燕時洵注視著這些眼球的時候,無端產生了一種自己是在和真人相對視的錯覺。

    只是,它們已經死亡。

    那些死屍只剩下一對對失去了光亮的眼珠,直愣愣的看著燕時洵,似乎是想要向他傳遞什麼信息,卻只能乖乖在玻璃罐子裡,像小女孩的糖果一樣。

    這種錯覺忽然間讓燕時洵覺得,自己此刻彷彿並不是坐在一個木匠的家中,周圍也並不是什麼木雕作品。

    而是身處於死屍群之中。

    無論是院子裡還是房屋裡,到處都密密麻麻的擺放著屍體和殘肢。

    而笑容甜美的小女孩坐在這樣的環境中,卻依舊可愛又燦爛,像是根本沒有產生這樣的恐怖之感。

    她見燕時洵一直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也不著急,只是輕輕踮腳坐在了另一張太師椅上,邊哼著歌邊晃悠著兩條小腿。

    小女孩的注意力似乎被懷裡的小木偶人帶走了,她低著頭看著小木偶人,手不斷的擺弄著小木偶人,讓它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逗得她自己咯咯笑起來。

    也讓燕時洵從自己的思考中恍然回神。

    而旁邊房間裡燒火的鄭樹木也走了出來,一邊擦著手上的黑灰,一邊招呼著燕時洵:“燕先生過來烤烤火,這邊房間暖和一些。”

    鄭樹木笑著看向小女孩:“甜甜有沒有和客人好好相處啊,有沒有做個乖孩子?”

    小女孩不高興的撅了撅嘴巴,看來還是因為剛剛燕時洵不理會她而有些生氣。

    鄭樹木奇怪的看向燕時洵,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燕時洵卻只是平靜的道:“不好意思,我有社交恐懼症,不敢和女性或者小孩說話。”

    小女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著燕時洵有些發懵。

    鄭樹木也驚訝的看著燕時洵:“還有這種事?”

    燕時洵點了點頭:“對,我是個很害羞內向的人,和別人說話會很害怕。”

    小女孩:……感覺我被針對了。

    鄭樹木:害怕……?怎麼看不出來呢?

    不過燕時洵的神情淡定極了,不管兩人如何打量他,都看不出一點破綻。

    有種自信,叫“只要我自信,我說的就全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別問,問就是真相”。

    兩人看了一會,也只好放棄。

    鄭樹木恢復了剛剛的熱情,將燕時洵迎進他的工作室。

    而小女孩一個人被留在客廳裡,頗有些氣鼓鼓的不太高興,洩憤一般掰了掰手裡的小木偶人,木頭髮出吱吱咯咯不堪重負的聲音,像是下一刻軀體就會斷開。

    小木偶人被雕刻出的五官中,也顯露出萬分的痛苦,鼻子眼睛皺在了一起,像是在哭,卻因為畏懼而什麼都不敢做。

    同一時刻,在另一邊,王道長忽然痛得大喊了一聲。

    馬道長立刻轉身朝他看去,就見王道長扶著自己的肩膀,面容痛得扭曲了起來,就連微胖的身軀都痛得發起抖來。

    “這是怎麼了?”

    馬道長驚呼一聲,趕緊向王道長跑去,一把扶住了他。

    但他剛一碰到王道長,王道長就看起來疼得更厲害了。

    馬道長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如何幫王道長了。

    而旁邊的白霜也揪緊了心,又想上前幫忙,又怕拖累兩位道長。

    她本來在皮影博物館裡到處亂逛,好奇的看著那些陳列著的樂器,頗有興致的去讀牆上貼著的介紹。

    白霜畢竟是個專業歌手,就算她出來遊玩,也總是出於職業習慣,更容易關注到音樂相關的話題。

    而皮影戲裡的唱腔和配樂,就引起了白霜的興趣。

    她本來看那些介紹看得入迷,心裡也在揣摩著,在稍後看皮影戲的影像資料的時候,一定要多加註意皮影戲的唱腔,看看能不能融入自己的音樂,作為下一首發行的新歌。

    白霜在來白紙湖的路上,也聽張無病說起了他選擇這裡的理由,因此也被張無病帶動得有些惋惜,這麼優秀的皮影戲竟然就這麼落寞了,有種眼睜睜看著好東西被打碎的心痛感。

    她也想為白紙湖皮影的再次發揚光大做點什麼。

    所以,白霜也是在帶著自己的想法參觀博物館,思考如果自己的新歌裡帶上皮影戲的元素,會不會以此能夠讓她的粉絲們,還有聽到這首歌的人們,注意到白紙湖皮影,為古老的文化注入新的動力。

    白霜想的入迷,也沒注意到腳下的路和周圍環境的變化。

    等她注意到不對勁的時候,還是因為周圍的冷風吹得她睜不開眼。

    回過神之後,白霜愕然的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身處於和皮影博物館截然不同的地方了。

    這裡是一處戲院。

    四周高高懸掛起大紅燈籠,露天的中庭能夠看到漆黑無光的夜幕,一切都被殷紅的光芒染上血色,彷彿到處都是潑灑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