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晉江

    鄴澧的聲音越發陰冷:“千年前的我做不到這種程度。即便是現在的我,想要做到這種程度,唯一的方法,就是推翻現有的天地大道,另立新道。”

    “你是說……”

    燕時洵從鄴澧的話語中領會到了此時他們的處境,深深的皺起了眉:“我們要找的那個存在,甚至能夠成為大道?”

    鄴澧沒有回答,反而輕輕笑了起來。

    “時洵,你以為大道是什麼?有形之物嗎?”

    “不,大道無形,於萬千生命和死亡的反覆循環中頓悟真理,然後誕生於天地。陰陽循環輪轉流暢,大道才會正常運行日月。”

    “可是,一旦生死之間的輪轉出現了問題,太極周遊停住,生與死失衡,陰陽乾坤顛倒,大道就會出現危機。”

    鄴澧注視著燕時洵的眼眸,輕聲問他:“南溟山時,南和也能夠抓住大道一角,甚至差一步以此成為正位鬼神,也是因為如此。”

    “——他在千萬次的死祭中,感悟到了死亡的至理,因此,大道向他傾倒。”

    “但是大道雖不仁,卻也有自己的想法,它在拒絕承認南和也,因此才向你我求助。在生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被天地引導著走向布好的棋局,執行他被設定好的任務。也正因為此,所以張無病才會在南溟山最為兇險和關鍵的冬至祭那一天,趕到了南溟山。”

    “這是……大道的自救。”

    燕時洵的眼眸微微睜大,他看著鄴澧,一時間被龐大的信息量衝擊而愣住。

    鄴澧也沒有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著燕時洵處理完他所有所說的話並理解。

    他相信燕時洵做得到。

    如果這裡站著的是任何一位道長,鄴澧的這番話,都能幫助他們在修道一途上一日千里,頓悟大道。

    而聽到這番話的,是燕時洵。

    天地間有史以來唯一成功活下來的惡鬼入骨相,是大道為它自己留下的最後一線生機,天然便受到大道的垂眼。

    領悟天地對於燕時洵而言,不過信手拈來。

    “所以,你懷疑這裡的幕後之人,是借用了你的力量,在此之上領悟了死亡,以此獲得了天地的認可?”

    燕時洵漸漸反應了過來。

    鄴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他心愛的驅鬼者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很快就意識到了真正的危險所在啊。

    鄴澧先是點了點頭,卻又輕輕搖頭道:“不過,時洵你說錯了一點。”

    “我所懷疑的,不是那東西領悟了死亡,而是……生機。”

    因為皮影的特殊性,所以鄴澧在看到了千年前自己的形象後,第一個懷疑的,並非是如今酆都之主執掌死亡的力量。

    而是千年前的戰將悍守生命,守護城池到最後一刻的力量。

    就像鄴澧的力量借給除燕時洵之外的任何生人,都會讓對方的神魂因為承受不住鬼氣而出現問題一樣。

    死亡的力量無法幫助生機,而相對應的,生機也同樣無法執掌死亡。

    雖然鄴澧是大道之下唯一僅剩的神,但是,他與常人認知中更加推崇的福祿壽等神仙不同。

    天地乾坤,他只執掌死亡,太極陰陽,他佔據其中一半。

    卻對另一半的生機並不執掌。

    雖然在大道傾倒之後,數次想要讓酆都之主承擔大道,撐起坍塌的地府,成為新的生死輪迴之處。

    但是鄴澧對此卻只冷眼漠視。

    如果不是在井公館時,眼看著井小寶就要傷害燕時洵,鄴澧也不會為了掙脫出井小寶的鬼氣構築世界保護燕時洵,而鬆口應下了承擔大道的重任。

    但即便如此,鄴澧仍舊不會成為新的大道,或是凌駕於大道之上。

    ——酆都只屬於太陽落山後的黑暗。

    不過,皮影卻不同。

    這是一門極其考驗工匠技藝和耐心的傳承,需要工匠花費數週的時間,去做一隻看似不起眼的皮影人物。

    在整個鞣皮製皮的過程中,工匠將自己的心血傾注其中,也相當於在賦予皮影以生命精魂,讓它可以在影子的世界裡,代替真人的身份行走和動作。

    與南溟山師公的死祭相對應的,每一次製作皮影,每一次表演皮影戲,都是在重複“生”的過程。

    成千上萬次的反覆,已經足夠從皮影中誕生出新的生機。

    再加上千年前戰將的力量……

    鄴澧狹長的眼眸暗了暗。

    “千年前的我,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就連力量和所奉行之道都大不相同。”

    鄴澧道:“我不知道為何那個形象會流傳下來,甚至因為鬼神真形,而連帶著將當時的力量都封在了神像之中。但是,既然幕後的東西藉由神像遮蔽了它的存在。”

    “想要找它,很難。”

    燕時洵沉吟著抬手捂住了嘴唇,陷入了思考。

    他雖然知道目前的情況很是棘手,卻沒有想到,會難處理到這個份上。

    不過,這倒是能說得通為何他們會存在於皮影戲中了。

    因為對於皮影戲中的天地而言,他們就是人,與他們在真正天地中的身份相同,因此即便兩者對調,兩邊的天地都不會有任何的發覺。

    更不用提,在皮影戲中,有新的天地大道將要誕生。

    燕時洵想到這,頗覺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卻也慶幸這次張無病改了拍攝地點,到了白紙湖,發現了這件事。

    現在皮影戲中的道還沒有真正的誕生,一切尚有挽回的機會。

    一旦新的天地出現,那操縱了所有皮影的幕後存在,就會以此而得到天地大道,成為新的“老天爺”。

    到那個時候,恐怕就算是鄴澧,也無法在不波及任何一個生命的情況下,平穩解決這件事。

    “所以,張大病這次還算是立功了?”

    燕時洵哭笑不得的往院子裡看,想要拽過張無病問問他,到底因為什麼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畢竟這裡交通閉塞又落寞多年,確實是不起眼。

    但張無病並不在院子裡。

    燕時洵看了一圈,才發現這個小傻子竟然跑到了廚房,眼巴巴的盯著白三叔做飯。

    白三叔這個熱情但質樸的村人被張無病看得渾身不自在,連帶著手裡煮麵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抬頭問張無病需要什麼,一副迫不及待想要讓張無病從旁邊離開的樣子。

    張無病被熱氣騰騰的香氣饞得吞了吞口水,連忙擺手讓白三叔不要在乎他,他就看看。

    白三叔:“…………”

    要的就是你別看我啊!而且你這個眼神和餓狼盯肉一樣,我怎麼做得到不在乎?

    白三叔被張無病看得渾身僵硬的時候,就從大開著的廚房窗戶中,看到燕時洵從院子裡朝他走來。

    白三叔當即大喜,以為對方是要把張無病帶走。

    卻沒想到,燕時洵只是掃了眼旁邊饞德抓耳撓腮的張無病一眼,就和白三叔攀談了起來,問起了村中的情況。

    “你問那些做皮影的啊?”

    白三叔搖了搖頭,並沒有隱瞞的想法,大大方方的向燕時洵說:“早就死絕了。”

    “諾,你看隔壁那家,就是幾十年前村裡最開始死的那家。從他家開始,村裡那可是實打實的死了不少人呢,而且這事情才奇怪的,就專門挑學過皮影的死,時間長了,各家的孩子當然都不願意被送去學皮影。”

    “再說皮影這東西,又不是一天就能學得會的,那些已經出了師的都死了,剩下的幾個徒弟也死的死跑的跑,就算有人想學,也沒人教了啊。”

    “到現在的話,也只剩下白師傅一個人了。再加上白師傅那副態度,壓根就看不起外鄉人,藏私不想要教給村子外面的人……本村的人不願意學,學會了的都死了,外村的人白師傅又不願意教,時間長了,可不就這樣子了?”

    白三叔嘆了口氣:“所以之前你們來的時候,我就勸過你們,別抱太大希望,不過你們要是真想了解下西南皮影,我也攔不住。”

    張無病知道,白三叔說的是之前來找白師傅的導演組人員。

    導演組來了幾次都沒見到人,回來的時候就告訴張無病說,連村子裡的人都勸他們放棄,不要幻想著能見到真人,還說白紙湖皮影沒落了也好。

    現在看來,嚮導演組說這話的,就是這位白三叔。

    張無病不由得詫異問道:“有死人的話,是不是病症或者水源出問題之類的?怎麼可能有人因為學了皮影就死了,不可能吧?”

    “嗐,沒什麼不可能的。”

    白三叔嘆了口氣,手裡燒水的動作不停,在熱騰騰的霧氣中邊忙碌邊和兩人聊著天,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做習慣了這樣的事,平時在家應該也是他來做飯。

    雖然白三叔沒說,但燕時洵光是從對方的動作上,就已經瞭解到了大量的信息。

    他不動聲色的將目光從白三叔的手上移開,觀察著小樓的一樓。

    乾淨整潔到幾乎家徒四壁,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並且顏色也都偏向於暗沉,符合白三叔的年齡和喜好。

    卻沒有任何明亮的顏色,或是其他家庭成員的個人物品。

    燕時洵立刻在心裡做出了判斷。

    ——這是一個只有白三叔一人的家庭,沒有其他的家庭成員。

    燕時洵走過不少村鎮,知道在這樣的地方,對家庭極為看重。

    只要家庭條件尚可,家長一般都會為孩子操辦婚事,無論孩子是否健康智力是否健全,也無論孩子是生是死。

    買走其他人的屍骨或骨灰,來給自家已經死亡的孩子陪陰婚的人家,大有人在,越往深山和村子裡走,就越能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