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晉江

    馬道長聽到這話,先是愕然,隨即哭笑不得的道:“放心吧,燕師弟早就安排好了。”

    姐妹兩個對南溟山沒有留戀,但是,卻對山外民宿的老闆娘有著深厚的感情。

    她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任何女性長輩,甚至連孩童本該有的正常童年都沒有。

    從她們有記憶起,就一直在和死屍打交道。

    甚至很多長壽村沒能成功“復活”的屍骸,都是經由她們的手被處理掉的。

    即便她們才成年不久,但面對死屍和腐爛臭氣的時候,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連膽子相對較小的妹妹,都能面不改色的空手直接把死屍的皮肉一點點刮下來,然後把骸骨扔進河水裡。

    沒有人能夠幫她們,或者告訴她們什麼是正確的。

    除了她們彼此擁抱著取暖,扶持著對方一起走下來以外,唯一給過她們溫暖的,就只剩下了民宿老闆娘。

    那年她們很小,才六歲。

    在祭典過後,姐姐拉著妹妹悄悄的趁機離開南溟山,本來是想要逃離師公的掌控。

    但是當走到山口的時候,姐姐卻看到了山外同樣生長著黃白相間的菊花。

    這意味著,她們根本跑不出師公的掌控,只看師公想不想把她們叫回來而已。

    就像家裡養的小動物,就算在柵欄裡到處亂跑,主人也只會覺得小動物活潑,樂呵呵的笑著看。

    那一瞬間,姐姐心如死灰,想要帶著妹妹直接跳河結束生命的念頭都有了。

    但是卻被老闆娘看到了。

    老闆娘看到,這兩個小姑娘穿得破破爛爛的,身上的衣服一層疊一層,像是從死人堆裡扒衣服套身上一樣,甚至滿是泥土汙髒的小腳凍得僵硬發青,都沒有穿鞋,被山裡的石塊割破在流血。

    兩姐妹在山口邊抱成一團,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老闆娘心都快碎了。

    她趕緊把兩個孩子抱回家,給她們餵了熱水和食物,幫她們洗了腳穿了新鞋,又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掏出來改一改,給了兩個女孩子穿。

    那是兩姐妹從出生之後,第一次被如此溫暖的懷抱擁抱。

    妹妹甚至哭了出來,想要留在民宿不想走。

    但姐姐很清楚,如果她們兩個不回去,一旦被師公發現,甚至會牽連老闆娘,讓她受到威脅。

    所以,姐姐向老闆娘道了謝,拉著妹妹離開。

    卻在下一次祭典之後,重新出現在民宿外面。

    手裡還攥著一把織物。

    姐姐鄭重的告訴老闆娘,這是她們姐妹兩個的手工,可以給老闆娘當做報酬,來換衣服等物。

    除此之外,姐姐其實還想要讓這些根據傳承編織而具有了特殊效果的織物,來保護老闆娘安全。

    不過,老闆娘並不知道這件事。

    她只是心軟的覺得兩姐妹太可憐了,所以即便不覺得這些織物真的能賣錢,但也收了下來,並且塞給兩姐妹更多的東西。

    十幾年來,老闆娘一直都承擔著兩姐妹“媽媽”的作用,給了她們關愛,也讓她們沒有像師公那樣變得麻木而漠視生命。

    兩姐妹的善良,是老闆娘給的。

    因此,在聽救援隊說山外民宿區遭遇意外,老闆娘險些喪命之後,姐姐就憤怒得簡直想要衝回南溟山鞭屍師公。

    燕時洵將兩姐妹和老闆娘的情感看在眼裡,因此就告訴姐妹兩人,既然喜歡老闆娘,那就和她一起住吧,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的安全。

    也讓老闆娘來溫暖姐妹兩個的生命。

    民宿老闆因為常年進入山中打水,所獲得的生機已經超過了他本來的限度,因此在清算因果之時,直接賠上了性命。

    在救援隊和節目組眾人還在山中時,被山外救援隊員壓制的民宿老闆,就皮膚迅速龜裂出血,整個人炸開成一團模糊血肉死亡。

    而老闆娘,也失去了唯一的一個親人。

    她本來的家庭一團糟,從她成年之後毅然決然的離開之後,就再無回去的可能。

    她又在南溟山外經營民宿多年,早已經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

    丈夫如此慘烈的死亡,並且在知道了丈夫只是被邪祟入體,並不是真的出自於本身的意願想要殺她後,老闆娘嚎啕大哭,孤獨而倉皇。

    而兩姐妹的到來,卻剛好彌補了老闆娘的孤獨。

    老闆娘沒想到,自己的善心救了自己一命。

    兩姐妹也沒有預料到,她們感恩的回報,給自己帶來了一個家。

    三人抱頭痛哭,然後決定繼續留在南溟山外,一起經營民宿,在這裡平靜幸福的生活。

    “因為感念燕師弟的幫助,所以那兩姐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師公的老底抖了個乾淨。她們還說,只要是南溟山的事情,我們儘可以找她們不用客氣,這是她們為了感謝燕師弟而唯一能做的事情。”

    馬道長失笑的搖了搖頭,感慨道:“師公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別想有任何捲土重來的機會。”

    宋一道長聽到這樣一個圓滿的結局,原本嚴肅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眼睛中也帶上了笑意。

    他溫聲說道:“我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這次燕師弟他們那邊再出事,我一定第一個趕到……”

    “快住口!”

    馬道長驚恐的制止了宋一道長:“你在說什麼,別說!說出來萬一被天地神明聽到了,以為是你的願望所以實現了怎麼辦!”

    兩位道長也意識到了什麼,整齊劃一的扭過頭往旁邊看去。

    還好,因為這是海雲觀後院,所以並沒有供奉神像或祖師掛畫。

    廂房中,只有一尊古舊得看不出年頭,被廢棄已久的烏木雕塑。

    漆黑又被劃爛的面目,看不出是哪位神明或精怪的塑像。

    不過一手長的烏木雕像被擺放在桌子上,早已經落滿了灰塵,被人遺忘在這間久久沒人會來的房間裡。

    馬道長掃了一眼,大致有點印象,好像是哪位香客說是不敢擅自處理神像,所以拿來海雲觀,請道長幫著處理的。

    不過,倒是不知道當時是哪位道長接的手,竟然就這麼扔在了這裡。忘了嗎,還是有事耽誤了?

    這個念頭也只是從馬道長心頭劃過,隨即就被他拋到了腦後,沒有放在心上。

    “幸好你沒有在正殿說這話。”

    馬道長呼出一口氣,原本砰砰直跳的心臟慢慢恢復平穩:“幸好不是在神像面前說的,要不然亂說話可要不得。”

    宋一道長也懊惱的手持結印,朝天地深深躬身行禮,然後迅速的低聲念起了淨口神咒,將剛剛說錯的話抹去。

    “張無病導演那邊,決定好下一次要去的地方了嗎?”

    宋一道長說:“眼看著要往年關去了,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觀裡上香請福的香客信眾一定很多,要是趕上那時候,觀內本就人手緊張,可就不好抽人去張無病導演那裡。”

    海雲觀作為國內最知名的道觀之一,靈驗和真才實學是有目共睹的。只要開放,前來尋求幫助或上香的信眾,便絡繹不絕。

    並且,因為海雲觀百年來一直都紮根於濱海市,這個素來以新舊衝擊融合而為人驚歎的大都市,也有著逢年過節拜海雲觀的傳統。

    很多人對於過年的童年記憶,都是被家長牽著,上山去看海雲觀上新年第一炷香,做第一場祝由科儀,為市民散福氣。

    無論是大人還是孩童,都興高采烈的伸手去接道長們灑在空中的紅紙,寓意清掃舊年,迎來新年的新福氣。

    還有算卦的,搖籤的,在紅色小木板上寫好願望掛在樹上的,道長們送用紅豆薏仁紅棗等物熬煮的福粥,送給孩子的紅色蘋果和觀裡自己做的糖……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人來人往間,熱鬧得令每一個人都不自覺的被感染笑意。

    甚至有濱海市的人說,沒有任何一個濱海人的童年裡,沒有海雲觀的記憶。

    那種人山人海,熱熱鬧鬧年味十足的場面,也年年都會被濱海市電視臺直播,喜氣洋洋的祝福所有市民。

    不過,對於海雲觀的道長們來說,那就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

    馬道長聽到宋一道長的顧慮後,也深以為然。

    “雖然我很想說不用擔心,要祝福張導。但是張導的運氣實在是不爭氣,讓我放心不下。”

    馬道長嘆了口氣,掏出手機說道:“我給張導說一下這個事情,問問他那邊選的是哪個地點,我們也心裡有個數。”

    “也不知道張導祖上到底出過什麼人物,天師嗎?怎麼會招鬼到這種程度。”

    馬道長提起張無病,就長吁短嘆:“本來以為這是個人體質問題,現在看,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張導的血脈問題。這種撞鬼程度,是真的能夠存在的嗎?”

    宋一道長對張無病的事略有了解,便道:“張無病導演本來應該死在十九歲那一年,不管他父親從前給他的找到的是誰,算出來的命盤都應該是如此。他不應該活過二十歲,他的命盤不屬於人間。”

    “但是他遇到了燕師弟。”

    “從他們在濱海大學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兩個人的命盤就開始互相影響,並導向了所有人都未知的方向。恐怕,只有天地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畢竟人有千卦,天卻只需一算。”

    宋一道長沉吟:“不過,當時乘雲居士,應該是早就算到了這一幕。”

    馬道長嘆氣:“乘雲居士早已經仙去,就算我們現在猜,也不知道真相到底為何。”

    “從鬼山開始,事情就早已經脫離了海雲觀和我們的掌控範圍了。”

    馬道長仰起頭,目光投向高遠天空。

    “大道在上,大道無情。”

    “卻生育天地。”

    ……

    被馬道長掛念著這一次拍攝地點的張無病,卻累得想要直接躺平在街上,像累慘了的薩摩耶一樣任由別人怎麼拽都堅決不想起來。

    但是有導演組在後面催著,還有官方負責人、偏南地區官方、視頻平臺官方、濱海市……等等所有人的消息,都在張無病的私人賬號裡,等著他一一回復和確認,讓他半點都抽不出時間。

    張無病甚至恍惚覺得,自己快要連喘氣的時間都要沒有了。

    “媽,你一定要幫我向你的助理表示崇高的敬意。”

    在接到張母關心打來的電話時,張無病認真的說:“我以前錯得離譜,竟然覺得家門外的世界是美好的。沒想到要獨當一面需要操心的事情有這麼多,以前都是你和爸的助理秘書幫我做,我都不知道。”

    他的語氣誠懇,帶著熬夜後的恍惚:“太強了,真的。現在換成我,每天都要打幾百個電話,和上百號人打交道……要是我是社交恐懼症,恐怕已經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