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晉江

    而那處凹陷,無論師公想要做什麼,都比狹窄山路更適合操作。

    如果師公想要儘快從南天那裡,拿回因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也許師公會將南天放到臨近於舉行祭祀的地方,這樣他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壓縮時間,趕在鄴澧找到他之前完成一切。

    這樣看的話……也許南天就在村民隊伍的最前端。

    雖然也有可能,師公為了避免被鄴澧找到而小心謹慎,將南天混雜在龐大的棺材群中,讓燕時洵無法迅速找到。

    但是,燕時洵決定賭一賭師公的急迫。

    ——是小心謹慎佔了上風,還是更快成為神的貪婪,佔據了師公的理智。

    並且,雖然因為山路盤旋于山體而上,讓燕時洵看不清山體背面的情形,但那些抬棺村民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朝著那凹陷的平臺而去。

    他們手中提著的燈既照亮了山路,也像是指引燕時洵的路標,讓他看清了他們的走向。

    在做出決定之後,燕時洵立刻足下一蹬發力,迅速向前奔去。

    燕時洵修長的身姿敏捷輕盈,每一次落腳點都精準的控制在棺材之上。

    原本因為村民們而被佔據的狹窄山路,此時卻在他腳下成為了一條通路,直指向隊伍最前方。

    村民們抬棺的動作微微搖晃,卻並沒有因為瞬間多出來的重量而受到影響。

    但是,有些村民手中提著的慘白燈籠,卻因為輕微的搖晃而熄滅。

    在對面山壁天然形成的凹陷之上,師公忽然感知到了什麼,驚慌抬頭向遠處看去。

    他看到,原本完整鏈接成一整條長龍的燈帶,竟然出現了間隔的黑點。

    師公心中一驚,細密的恐慌抓住了他。

    因為燕時洵的速度過快,在每一具棺材上都沒有停留太久,迅疾的速度甚至出現了殘影,藉著黑暗與山壁融為一體,如果無法仔細看,就會以為那不過是黑暗的一部分。

    而師公在被鄴澧重傷之後,對南溟山的掌控也開始下降,因此,他無法看到燕時洵。

    但是,因為師公在此之前已經抓住了大道,從中隱約感知了天地,所以,他此時也能夠模糊的察覺到……

    他一直以來最為恐懼的存在,要來找他了。

    師公的呼吸忽然間急促起來,他倉皇低下頭,看向擺在自己腳邊的棺材,趕快彎下腰就抖著手想要掀開棺材。

    但是,鄴澧在夢境中的一擊,確實將師公傷得極重,他在驚慌之下為了逃避鄴澧,幾乎將渾身的血肉都捨棄了。

    就和二十年前一樣,師公捨棄了生死和姓名,將自己與山間草木同化,所以才得以逃脫。

    可是,這也產生了更嚴重的問題——

    師公原本就僅剩下的人皮,開始因為鄴澧殘留在他身上的力量而開始腐爛。

    原本完好的皮囊上,開始被腐蝕出一個接一個大小不一的洞,像是被濃硫酸潑過一樣,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山中顯得極為可怖。

    而師公的動作也被嚴重限制,只是簡單的彎下腰的動作,就耗費了他本就不多的力量,顯得極為吃力。

    甚至,他連掀開棺材的動作都做不到。

    關住南天的棺材上,此時已經開滿了黃色的菊花。

    大片大片的菊花紋路自動在木板上顯現,伴隨著細碎的聲音開始向四周蔓延,眨眼間便佔據了整具棺材,像是蜘蛛網一樣將棺材細密包裹其中,沒有逃脫的可能。

    金色的絲線沿著木板延伸,最後沒入木板之中。

    它們就像是植物的氣根,輕輕柔柔的漂浮在半空中。而在金線聚集之處,黃色的菊花開得豔麗非凡,隨風輕輕晃動。

    在師公伸手過來的時候,那些菊花親暱的湊過來,像是小動物一樣蹭了蹭師公僅剩下人皮的手。在相接觸的瞬間,師公的手掌肉眼可見的開始豐盈,不再像是癟了氣的氣球那樣軟踏踏。

    但是師公嘗試數次,不知道他是因為過於慌張,還是僅剩的力量已經無法支撐他做出這樣的動作,竟然都沒能將棺木掀開。

    眼看著棺材上的菊花在開始枯萎卷邊,師公心急如焚,不由得抬頭往旁邊看去。

    “阿玉,你來!”

    師公急急的喊著旁邊的人。

    一道瘦弱的身影,幾乎與巨石凹陷旁邊的陰影融為一體。

    直到師公喊她,少女才怯怯的從陰影裡走出來。

    她畏懼般抬頭看了眼師公,又很快低下頭去,不敢和師公對視。

    如果燕時洵在這裡,他會驚訝的發現,這少女就是他在剛進長壽村時看到的那一位妹妹。

    只是,和他看到的不同的是,這時的妹妹並不像他所看到的那樣活潑可愛,而是像是被嚇破了膽一樣,怯生生的。

    在不遠處同樣沉默站著的姐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還有被壓抑在眼底卻不敢明目張膽顯露出來的,對師公的憤怒。

    但,妹妹阿玉也不敢違抗師公,她只能抿了抿因為恐懼而血色盡失的唇,猶豫了好幾次才邁開腳,磨磨蹭蹭的往前走,想要儘可能拖延靠近棺材的時間一樣。

    師公早就等不及了。

    此時他也撕開了原本裝成神的溫和慈悲的那一面,厲聲朝少女怒喝:“快些!”

    阿玉被這聲怒喝嚇得抖了抖,趕緊加快了步伐向棺材走去。

    在她蹲下身,準備伸手去觸碰棺材的時候,還抬起頭像是想要求饒一般看向師公,似乎是想要讓師公改變主意。

    但是師公的眼中根本看不見阿玉,他滿心滿眼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棺材裡的南天身上。

    其實原本的冬至祭,要遠比這樣單純拿取力量要複雜得多,但也因為繁複的儀式而更加能夠溝通天地,因為生人的魂魄而遊走生死,得到更多的力量。

    但是,因為隱約感覺到那個惡鬼入骨相和鬼神在接近自己,所以師公也豁出去不管不顧了起來。

    當務之急,已經不是完整的完成目標了。

    師公不想讓二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那種弱小無力,只能在天地鬼神面前瑟瑟發抖的感受……他不想再體會一次了。

    師公的眼裡閃過狠戾之色,猙獰扭曲的臉上,全都是對鄴澧和燕時洵的恨意。

    要不是那兩個,他明明可以在更充足的準備下完成冬至祭。

    雖然當年神婆的後代出現讓他很是驚喜,但他原本的計劃,卻是利用這一次冬至祭,完成最後的力量循環。

    就如魚躍化龍。

    在突破了最後一次阻礙之後,將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夠再傷害到他。

    他會藉由所有的生命,成為真正的神。

    然而因為那兩個的逼迫——尤其是那個不識好歹的惡鬼入骨相,他只能如此狼狽的選擇了神婆後代,這對他而言,簡直像是因為弱小而恥辱的標記。

    師公恨恨的想著,等他完成一切之後,首先就要讓那兩個試試永遠被困於生死之間的痛苦,求生不能求生不得。

    在師公的盯視下,阿玉抖著手在靠近棺材。

    她見過以往每一次祭祀,也因此知道,除了師公之外的人靠近這些妖異菊花,會發生什麼事情。

    那些人已經變成枯骨的屍骸,此時還就在下面山崖的懸棺之中,魂魄永遠的被困在屍骸裡,不得離開。

    她不想變成那樣,她,她還想要去山外看看,還有上次,山外的老闆娘已經約定好等這次她去的時候,要給她帶新衣服,她不想……

    “你還在等什麼,阿玉!”

    師公發現了阿玉的遲疑,他憤怒的彎下腰,勉強恢復了正常的手掌向少女伸去:“還是說,你也有了異心?”

    阿玉被嚇得直哭,拼命的想要為自己辯解。

    她不想讓自己也變成那些屍骸之一,她親眼見過被師公殺死的人,因此而對死亡滿懷畏懼。

    就在這時,一道平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師公,阿玉膽子小,她笨手笨腳做不好,還是我來吧。”

    姐姐面色沉穩的走出陰影,出現在師公的視野內。

    師公轉頭看去,因為姐姐的懂事而面色有所緩和。

    “不枉我留你們姐妹一命,這些年來讓你們在我身邊。阿蘭,你是個好孩子。”

    姐姐平靜的向師公行禮:“是,我們兩姐妹不敢忘記師公的恩德。”

    只是在低下頭時,姐姐的目光憤怒而不甘。

    但為了妹妹的命,她也只能暫時壓制住起伏的心情,強制讓自己保持冷靜的走向棺材,將妹妹從棺材前擠走。

    “姐姐……”

    妹妹心中一鬆,但依舊擔憂的看著姐姐,心情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愧疚。

    姐姐向她安撫性的短暫一笑,然後蹲下身,深呼吸一口氣,手掌伸向棺材。

    在姐姐的皮肉接觸棺材的瞬間,那些原本爬滿棺材的花紋開始向她所在的地方遊走,漂浮在空中的金色絲線也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猛獸,迅速向姐姐的手掌撲過來,狠狠地紮根其中。

    生機源源不斷的從姐姐身上輸送向那些菊花,讓花朵盛開得更加豔麗,而姐姐卻悶哼一聲,面色開始轉向慘白,血色褪盡。

    妹妹在旁邊緊緊揪著衣角,急得快要哭出來。

    然而,師公就在一旁看著她們,妹妹什麼都不敢做。

    沉重的棺木在姐姐的手中被緩緩抬起,發出了沉重刺耳的“吱嘎!”聲。

    在棺木掀開的那一瞬間,大量的生人氣息從縫隙中洩露出去。

    師公的眼睛裡染上興奮,他抖得根本無法止住的手伸向前,就好像已經看到了自己成為神的那一刻。

    快意和激動充盈他的心中,在極致的誘惑之前,他原本的謹慎小心破功,讓自己的氣息被洩露出去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