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晉江

    對於這個出現在小木樓前的老人,燕時洵的警惕瞬間就提升到最高。

    無論是生人還是私人,只要靠近燕時洵,他本來就應該有所感應。即便是鬼怪有強弱之分,但他這麼多年與鬼怪打交道養出的警惕性,也應該向他發出警告。

    但是,這個自稱村長的老人,卻讓燕時洵並沒有這樣的感受。

    上一個與現在的情況有所相似的,就是不久前的妹妹阿玉。

    不過,燕時洵心中很清楚,這兩種情況不能相提並論。

    一個是當時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村子上,所以沒有注意到從身後出現的妹妹阿玉。一個卻是他的的確確戒備著的小木樓,就在他的注視下,依舊沒有發現眼前的老人。

    這位村長……危險。

    燕時洵眸光沉沉,不經意般抓住身邊南天的手臂,藉由著身形的遮擋,迅速在他手臂上畫下安神符咒。

    南天眨了眨眼,眼裡還帶著懵懂的霧氣,轉頭看向燕時洵,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燕時洵掛上營業性的笑容,向村長道:“我們朋友二人不小心在山中迷路,全靠著長壽村的熱情好客,才有暫時落腳的地方。”

    “不過,這樣隆重的祭典,我們在別的地方從未見過,不知道村長可否為我們介紹一二。”

    村長掀了掀耷拉下來的眼皮,似笑非笑的看著燕時洵。

    “冬至祭,當然是……向我們長壽村的神,乞求健康與平安,保證從此以後的幸福。”

    村長的聲音嘶啞,夾雜著的笑意讓他的話語聽起來更為奇異,像是居高臨下的憐憫和施捨。

    “雖然你們來得奇怪不守規矩,但既然明天是最後的冬至祭,想必師公也願意看到場面熱鬧,你們就留下來,在旁觀看吧。”

    村長的臉上,是奇異的仁慈:“長壽村的神,也會庇護於你們。”

    話音落下,燕時洵敏銳的發現,在他身邊逐漸聚集起來的村民們,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粗獷,像是野獸一樣“呼嗬”著大口大口喘息。

    就連一直笑得詭異的柳名,眼睛裡都染上了狂熱,看著村長的眼神像是在看著神,好像透過村長,他就看到了一切將要獲得的幸福。

    最令燕時洵頭疼的,是他身邊的南天。

    這傢伙簡直像是中了蠱一樣的表現。

    明明南天剛剛才在安神符咒的作用下,恢復了神智和平靜,但一旦村長開口,南天就重新變得眼神迷離,甚至還想要從燕時洵身邊向村長走去。

    好在燕時洵眼疾手快,在南天剛有動作的時候,藉著身形的轉換,直接一手肘擊打在了南天的腹部上,讓他猝不及防之下因為疼痛而沒有站穩,摔向了地面。

    然後,燕時洵做出驚訝的表情,一手撈著南天的腰,卻沒有將他拽起來,而是借勢一起向地面摔去。

    在這個過程中,燕時洵飛快的將懷裡姐姐給的那個織物,塞進了南天的懷裡。

    在村長死亡一般的注視下,燕時洵就像是剛剛什麼多餘的事情都沒有一樣,甚至還心態穩定的演出了一把對朋友的關心。

    “你是太高興了嗎?怎麼都沒站穩?趕快起來,不然村長要笑話我們了。”

    燕時洵泰然自若的將南天一把拽了起來,還很貼心的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南天一哆嗦,仰視著燕時洵的目光也漸漸清明瞭起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面色泛起驚懼,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但燕時洵卻只是閉了下眼眸。

    南天立刻領會到了燕時洵的意識,閉了嘴什麼都不說,任由燕時洵將他拽起來站好。

    而這個時候,原本停留在小木樓外的村民們,都重新邁開腳步,越過燕時洵兩人,向小木樓走去。

    他們手裡提著的慘白燈籠,在如同靈堂一般的小木樓佈置下,像是前來為死者送葬的光亮,漂浮在黑暗之中,最終匯聚成光點的河流,湧向村長。

    村長揹著手站在小木樓前,在一片白色的河流中,與燕時洵遙遙相望。

    燕時洵的俊容上還帶著虛假的笑意,眼眸早已冷透,毫無退縮的與村長對視。

    半晌,村長先後退了一步,抬手做出邀請的手勢,側身讓開通往小木樓的道路。

    “那麼客人。”

    村長死死盯著燕時洵,笑著道:“歡迎你,來參加長壽村有史以來最盛大的祭典。”

    “這也將是……最後的祭典。”

    燕時洵掀了掀眼睫,笑意不達眼底:“我已經期盼很久了,就請開始吧。”

    他邁開長腿,絲毫沒有懼色的向著村長的方向走去。

    然後,就在燕時洵與村長擦身而過,踏上小木樓臺階的一瞬間,他忽然察覺到耳邊彷彿有水滴落下的聲音。

    “滴,答……”

    像是凝聚在指尖的血滴,最終承受不住重量,沉沉的向下墜去。

    在黑暗中,摔得四分五裂。

    燕時洵的眼眸微微睜大,他側過身去,緩緩向村長的方向望去。

    卻只看到村長嘴角無限擴大的笑容,一直咧開到耳根,面容一分為二般駭人。

    村長的整張臉都迅速乾涸蛻皮,裂紋沿著皮膚的紋路迅速向上爬升,殷紅的血液順著紋路流淌下來,瞬間就將他的臉淹沒,血肉模糊。

    在村長咧開到極致的嘴巴深處,有一顆只剩下眼白的眼珠。

    那眼珠轉了轉,忽然間,瞳仁從後方重新扭轉過來,盯住了就在村長身前不遠處的燕時洵。

    那眼珠見到燕時洵時,先是驚駭,隨即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後,一隻手臂,猛然從村長的喉嚨中向外伸出來。

    “噗呲!”

    帶著血水和粘液,手臂從村長大張著的嘴巴里伸了出來。

    燕時洵強制讓自己的心跳恢復到正常的程度上,他想要邁開腿走近村長,但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就定在原地,不能移動。

    像是他的四肢都背叛了他的意志,不再聽從他的指揮,而是有更高的存在取代了他的魂魄,控制了他的身體。

    燕時洵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村長的整個頭顱向後折去,像是被掰成了兩半的血饅頭。

    那伸出來的手臂微微彈動了下手指,似乎是在確認它的靈活性。

    隨即,手臂彎折向下,手掌按住村長的胸膛,將自己努力向前拉去。

    似乎還有很大一部分依舊在村長的皮囊之下,而手臂正在竭力將自己從這副衰老的皮囊中脫離出來。

    先是手臂,然後是肩膀,胸膛,大腿……

    一整具完整的人形,逐漸脫離開村長出現,雙腳穩穩的落在地面上。

    在這個極近的距離下,燕時洵甚至能夠看清那具身軀上鮮紅的皮膚,每一道血管的鼓動都如此鮮明有力,卻像是皮膚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讓下面的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氣中。

    連帶著分屏前的觀眾們,都因此而看清了這驚悚一幕。

    [臥槽臥槽臥槽啊啊啊!!!人嘴裡為什麼能有人啊!!]

    [這特麼的是啥呀!!!我懵了啊,媽媽救命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嗚嗚嗚。]

    [嘔,我要吐了,san值狂掉。]

    [恍恍惚惚,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我真的還活著而不是在什麼地獄嗎?我做錯了什麼要讓我看這個啊啊啊啊!!!]

    [要瘋了,頭皮發麻。]

    [我本來在加班困得要死,現在直接嚇清醒了,這玩意兒也太陰間了!]

    就連視頻平臺都緊急收到了輿論小組的聯絡,立刻將原本高清的影像大幅度下調分辨率,讓血糊糊的詭異場景變得模糊不清,彷彿像素倒退三十年。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仍舊心臟砰砰直跳。

    在這樣的場景下,還能保持鎮靜的,也唯有燕時洵一人。

    最後從村長嘴巴里露出來的,是對方的頭顱。

    在對方徹底顯露在空氣中之後,原本村長的皮囊迅速乾癟了下去,落在地面上變成了一整張人皮,攤在四散開來的血肉中。

    就彷彿燕時洵曾在下游長壽村見過的那些腐屍。

    它們無法被徹底殺死,只是會變成一團人皮,然後再次裹著血肉出現。

    不過,與燕時洵本來的猜測不同,這具從村長皮囊下□□的人形,並不猙獰。

    相反,對方看起來極為親切,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燕時洵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原本鮮紅的手臂上,從指尖開始一點點長好人皮,變成正常人的模樣。

    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恐怕不會相信這人在幾秒鐘之前,剛從另一具皮囊下脫離出來,並且渾身血肉如同沒有皮膚。

    甚至是現在,但凡燕時洵沒有那麼相信自己,稍微動搖一點,他都會忘記剛剛看到的一切,相信現在自己所見到的形象。

    對方看上去是一名六十歲左右的男性,滿頭銀白色的髮絲被整齊的束在腦後,披散在後背上。

    他微微笑著,儒雅而有教養,眼眸溫和包容,像是無論世人犯下何等錯誤,他都不會責怪,只會包容接納。

    燕時洵還注意到,對方身上所穿的服飾雖然充斥著民俗的元素,卻與村人和村長的打扮並不相同,反倒更加接近他在很多年前隨李乘雲一起到偏南地區時,見到的一類人的穿著。

    ——師公。

    就像是大多數人會將道士和驅鬼者尊稱為大師一樣,負責村裡族裡一應生死祭祀的通靈者,也會被村人尊稱為師公師婆。

    至於偏南地區,這些地處偏僻深山中的師公師婆,除了主持祭祀等重要事務之外,其實還承擔著村裡醫生的角色,村人若是生病,就會來找師公師婆。

    而有些文化中,師公也會很多偏門的術法,或是會巫蠱之術……比起山外常常是專精一道的驅鬼者,師公師婆更加全能。

    沒有人知道他們過去有什麼樣的傳承和奇遇,也就沒人知道師公師婆到底身懷幾項技能。

    也因此,道長大師們最頭疼的,就是與師公師婆碰上。

    即便是李乘雲,在偏南地區時的行事都要更加謹慎。

    多年前,小燕時洵在看著那個村子裡渾身蠱蟲的女孩時,李乘雲曾溫聲告訴他,不要看表面,對於這些狡猾的對手,更多是要從任何詭異的細節裡,找出真相。

    不過,那時李乘雲同樣也告訴他:‘小洵,若是你單獨遇到了師公師婆,不要賭。只要你覺得自己贏不了……就快離開。’

    燕時洵在對面師公的溫和笑意中微微恍神,但眼神立刻重新堅定下來。

    師父,我為什麼要離開?這正是我所追查的才對。

    在看到燕時洵的反應時,師公有些驚訝,隨即溫和的笑道:“看來,你知道我是誰。”

    “這樣也好,我也就不必再苦惱於該如何介紹自己。”

    師公雙手交叉置於腹前,一襲長及地面的袍子如水光波動瀲灩,將他襯得更加仙風道骨,看不出半點陰暗詭異,只剩下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親切高華。

    “客人自遠方來,雖然這在我的意料之外,讓我有些驚訝。不過也可以算作意外之喜。”

    師公的目光溫和的移向一旁,眼神中帶著些許懷念:“我還以為,此生都無法見到那孩子,只能等我走出南溟山之後,才能再去尋找那孩子。卻沒想到,他自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