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晉江

    燕時洵想過上游長壽村裡的荒屋有問題,但他最初的設想,是這裡住的人,是下游村裡那些不見蹤影的年輕人。

    外套的款式和上面的名字,卻讓燕時洵明白,住在這裡的,是那些對外界而言在長壽村隱居的人。

    從幾十年前長壽村第一次進入大家的視野到現在,有多少揹包客和重病不治的人前來這裡,多少人宣佈要定居在長壽村。

    而在他面前的,又是多大一片的荒廢小木樓……

    以燕時洵之前看到的手骨,還有這裡多年無人居住的灰塵來看,恐怕這位隊長,已經遭遇不幸。

    如果其他小木樓也和這裡的情況一樣,每一位宣稱要隱居的人,最後都會在這裡死去,那按照嚮導之前所介紹的願意來此隱居的人數,還有這裡荒廢小木樓的數量來看,足足有幾百人之多。

    燕時洵的眼眸陰沉了下來。

    他放下手裡的外套,轉而去仔細翻找小木樓裡所有可能放東西的地方。

    既然這裡的一切都維持著原樣,那就說明那位隊長的個人物品大概率也會被遺留在這裡。

    如果幸運的話,翻到那位隊長留下的隻言片語,那燕時洵也能以此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原本應該悠閒隱居的人們,又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南天光是看著這樣破舊的屋子,就已經覺得有些毛毛的。

    但燕時洵聚精會神翻找起來之後,也顧不上他,他也不想讓燕時洵因為自己而礙手礙腳,於是就拘束的站在客廳裡,像個大型的路障一樣,緊張讓他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等南天把大門關上後,總算覺得心裡有了些安慰,稍稍鬆了口氣。

    另一邊,迅速搜查過整棟小木樓的燕時洵,還真的有了收穫。

    所有的櫃子中都沒放多少東西,頂多有兩件衣服或者木工雕像,而廚房和儲藏食物的櫃子裡,那些食物早就已經變成了一整塊黑炭狀的東西,不過,還是能夠依稀辨別出,它本來應該是一些肉類,而非農作物。

    燕時洵在短暫的疑惑之後,只當那些蔬菜都已經在漫長的時間中徹底腐爛,沒能留下什麼,然後便繼續翻找。

    在他走到灶臺旁邊時,馬丁靴踩過木質地板,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燕時洵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聲音,有些空。

    他垂眸,緩緩看向自己的腳下。

    灶臺旁邊的地面長年被火焰炙烤,已經黝黑髮亮,即便現在被灰塵覆蓋著,也與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但是吸引燕時洵目光的,卻並不是這個。

    而是木板和木板中間的縫隙。

    正因為有了灰塵,所以這一條本來不起眼的縫隙,才能被發現。

    唯獨這一線,灰塵像是順著縫隙向下落了一樣,剛好在一片灰色中露出了一道黑線。

    燕時洵重新踩了踩這塊地板,在聽到吱嘎還帶著些微迴響的聲音後,他迅速蹲下身,伸手去摸索著那塊木板。

    實心和空心的聲音有所不動,敲擊空鼓的地方時,聲音要更空,更脆。

    就像他剛剛聽到的那樣。

    修長的手指沿著縫隙仔細滑過,很快就找到了能夠撬開木板的地方。

    伴隨著“嘭!”的一聲細微聲響,已經被灰塵覆蓋被人遺忘多年的木板,再一次被撬開。

    就像是被打開了殼的蚌,將內裡隱藏的珍珠向世人展示。

    只不過,在很多年前,被人小心翼翼藏在木板下的,並不是珍珠。

    而是一團汙髒的布料。

    不規整的形狀和邊緣毛刺,看上去像是隨意從哪件衣服上撕下來的。

    燕時洵將布團拿在手裡,輕輕展開後,才看到那上面是寫有字跡的。

    字跡很凌亂,並且所使用的並不是常見的筆,更像是被人用手指沾著碳粉,艱難的一筆一劃寫下來的。

    因為時間久遠,又被團成了一團,所以很多字跡都已經相互摩擦變得模糊,讓燕時洵不得不湊到極近的地方,耐下心仔細辨認。

    住在這棟小木樓的人,似乎對自己將要發生什麼心有預感,或是早早就察覺了不對勁,所以,他將自己的異常簡要的記錄在了布片上,想要提醒自己。

    但是,捋著順序從第一句開始,就令燕時洵皺起了眉。

    [我死了,但我又活了。]

    記錄下這一句時,這人還有些茫然,碳末在布料上結成了一團,像是他在下筆時長久的愣神,碳末不自覺染開了一大片。

    燕時洵卻覺得詫異,於是接著向下看。

    從凌亂而混亂的敘述中,燕時洵頗花費了些時間,才捋順清楚這人到底在說什麼。

    這人是徒步隊隊長,在多年前,帶領著一支徒步隊進了長壽村。

    但是他不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是有去無回的死亡。

    徒步隊的人在長壽村一個個失蹤,隊長在太陽落山之後發現異常,卻會在白天時忘記所有的痛苦和悲傷,繼續悠閒的生活。

    直到徒步隊所有人都從隊長身邊消失,而他也在一個夜晚,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以一副渾身被泡發得腫脹的可怖形象,從河水中爬了出來。

    隊長呼喊著對方的名字,可對方卻滿心怨恨的撲過來,咬穿了隊長的喉嚨。

    在等待死亡的寒冷中,倒在地面上的隊長,模糊看到了村民的身影。

    原本永遠笑呵呵的老人變得如此冷酷,居高臨下的看著鮮血迅速流逝的隊長,讓他覺得這張臉陌生而恐怖。

    隨即,隊長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疼痛,甚至讓本就痛苦萬分的他不可抑制的嘶吼出來。

    ——那老人……竟然在徒手剝離他的血肉。

    老人的手法很熟練,似乎做過很多次。

    像是在將牲畜的血肉從骨架上分離一樣。

    還沒有嚥氣的隊長,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整具皮肉從骨架上脫離,白慘慘的骨骼暴露在空氣中,而自己鮮紅的心臟還在跳動著。

    他昏死過去,模糊中只記得冰冷刺骨的河水,他在猜測,是否老人是在毀屍滅跡,把自己扔進了後面的河中。

    而他的那些隊員,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經歷過如此慘絕的痛苦。

    隊長本以為自己最後會變成那些隊員死後渾身腐敗的樣子,卻沒想到,當他一睜眼,卻身處在一片鳥語花香之地。

    他的身軀完好無損,沒有什麼腐屍也沒有疼痛,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噩夢。

    而如今,夢醒了,他回到了現實。

    名叫柳名的男人驚訝的問他為什麼會睡在地上,還說他們都是長壽村的村民,於是將隊長送回了所謂的“家”裡。

    可是,隊長看著空蕩蕩的家,只覺得怪異感油然而生。

    緊接著,隊長驚恐的發現,自己之前殘留下來的記憶,竟然在慢慢消退。

    害怕的隊長對這個長壽村充滿了警惕,並沒有完全相信柳名的話。

    他努力在記憶徹底消失之前記下了隻言片語,以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平和所迷惑。

    而另一邊,隊長卻錯愕的發現,村子裡竟然還有其他隊員!

    只是,對方一副並不認識自己的模樣,笑呵呵的說他是長壽村的村民,從出生就在這裡了,還說自己沒有出過山,也不認識隊長。

    隊長卻只覺得血液都涼了。

    是什麼樣的經歷,才會讓一個人像是被置換了所有記憶一樣,將以往的事情全然忘記?

    很快,隊長就發現不止一個隊員,甚至還有好幾個他曾經認識或聽說過的徒步愛好者,都在這個村子裡。

    在這之前,他們都對外界宣稱自己因為喜歡長壽村而要在此定居,甚至隊長的徒步隊,也是因為他們的經驗才會被吸引來到這裡。

    可現在,那些人卻口口聲聲說他們自己是長壽村的村民,從出生就在這裡。

    那些人還對隊長表達了疑惑,問他是不是想太多了,還勸他不要有任何煩惱,在這裡開開心心的活著就行。

    身邊所有人都是如此一致的態度,這令隊長開始感到茫然和自我懷疑。

    ——是不是不正常的,其實是他自己?記憶裡那些有關山外的場景,是否只是他的臆想?

    就在隊長開始動搖的那一瞬間,就像是一直蟄伏在暗中的巨獸終於發現了獵物的弱點,於是猛然撲上來,啃噬隊長的記憶。

    他開始迅速遺忘,稍微回想就會頭痛欲裂。

    漸漸的,隊長也開始覺得,自己就是長壽村的村民,從生到死,從未出山。

    不過,燕時洵知道,能夠在一片迷濛中堅持了那麼久的隊長,絕不是會輕易服輸的人。

    因為在隊長遺忘的期間,他似乎也忘記了布條的存在,再也沒有記敘過一個字。

    等隊長再次記述的時候,筆跡更加匆忙。

    像是就有人守在門外等著他出門,他只好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哆嗦著手跪在灶臺旁邊匆匆記錄,然後又慌忙將所有的一切復原,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笑著走出小木樓,走向未知的未來。

    最後一段話裡,隊長用肯定的口吻說,自己一定是忘了很多東西。

    [一直沒有出現過的村長回來了,柳名在喊我去見村長,說要商議明天祭祀的事情。柳名說,這是我的榮耀,因為我,村子會繼續平安下去。]

    [但是,以前被柳名叫走的鄰居,都沒有回來。]

    [我想起來了,我是已經死過一次又活了的人。可是已經太晚了,我無法逃離。如果後人有緣分看到這張布條,相信我,快跑!!!]

    最後兩個字力道之大,生生劃破了布條,碳末也硌破了隊長的手指,在布條上留下些許血跡。

    燕時洵靜靜站立了幾秒,才慢慢將手中的布條疊好,重新放回到木板下面,一切歸位。

    不過,在他準備起身時,卻發現灶臺下面的黑灰中,似乎有些許白色。

    他疑惑著前傾身軀,伸手向內探去。

    觸手的微涼堅硬的手感,卻讓他心中一驚,趕緊將那東西向外拽。

    但是,被塞在灶臺下面的東西,大得超乎燕時洵想象。

    狹小的空間和覆蓋住它的柴火灰燼影響了燕時洵的判斷,他用力一拉,就覺得重量和大小都不對勁。

    觸感讓燕時洵以為那是一截骨頭,但現在看來……卻更像是一個成年男性整具骸骨的重量。

    南天在客廳裡越等越害怕,也小心翼翼的走進廚房,想要問問燕時洵情況如何了。

    “燕……”

    然而,話還沒出口,南天的目光就先被燕時洵手裡的骸骨吸引了過去。

    眼前的場景過於恐怖,讓本來就害怕鬼怪的南天,連眼神都僵直了。

    ——燕時洵抓著骸骨的手臂,將整具骸骨都從爐膛裡掏出來,剛好拽到一半,骸骨一半在燕時洵手裡,一半還隱沒在爐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