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晉江

    有什麼來著?

    就像是春日融雪,太陽一出來,原來落在花枝上的冰雪驟然融化成水,又在陽光下蒸發,徹底消失不見。

    話才說到一半,路星星就覺得,原本那麼清晰停留在腦海中的東西,就這樣消失了。

    他抓著趙真的袖口,站在原地,一時間茫然得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而趙真本來見路星星的神情,也以為真的發生了什麼,於是嚴肅下臉,認真的準備聽路星星說。

    結果路星星就只說了一半,再沒繼續,反而一副出神的模樣。

    趙真:“……?”

    他耐心的等了好半天,都沒等來路星星的下一句,一時被氣笑了。

    “星星,你在逗我開心嗎?”

    趙真皮笑肉不笑,抬手狠狠的幫路星星攏了攏外套:“衣服沒穿鞋也不穿,你幹什麼呢?想要開玩笑也先把衣服穿上,還是你想要演得更逼真一些,嗯?”

    聽到趙真的話,順著對方的目光一低頭,路星星才發現——

    “臥槽?!我衣服呢!”

    路星星火速裹緊衣服,將整個人都攏在趙真的大衣裡,警惕的看向趙真:“變態!”

    宛如落了水之後炸毛亂撓的貓。

    趙真:“……”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覺得額角隱隱有青筋迸起。

    這時,旁邊的房門被打開。

    “幹什麼呢?在我房間門口喊什麼?”

    燕時洵皺著眉,一副心情不爽的模樣看向外面。

    然後他就與光著腿的路星星,正好對上了視線。

    燕時洵:“…………?”

    他默默的用目光將路星星從頭掃到腳,嘴角抽了抽:“你還有這種喜好?”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路星星條件反射的激烈反對。

    他本來還想要說什麼,就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燕時洵身後,狹長的眼眸不帶溫度的注視著他。

    路星星當即就慫了,默默將自己往趙真身後擠。

    鄴澧則一副嫌棄的模樣,抬手虛虛擋在了燕時洵眼眸前:“別看,有髒東西,對眼睛不好。”

    路星星:!!!你是不是在說我!我才不是,我……qaq算了,打不過。

    燕時洵抬手握住鄴澧的手掌拿下來,雖然被路星星打斷了和鄴澧的詢問,讓他很不高興。

    但是見路星星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再加上那張桀驁不馴的俊臉在垂下眉眼時,竟然也有點被壓榨的小可憐的味道,一時讓燕時洵有些被逗笑了。

    他的唇角動了動才抻平了笑意,朝路星星仰了仰下頷,問道:“這身打扮又是怎麼回事?”

    被問起這個,路星星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閃光。

    “燕哥,別去浴室!浴室有東西!”

    路星星急切:“你信我!”

    燕時洵疑惑的看著路星星,又看向趙真,用眼神詢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

    趙真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聽到聲音過去的時候,星星就非要往外跑,又說浴室危險。”

    “路星星,浴室有什麼?”

    燕時洵瞭解路星星,他絕對不是什麼細心的人。

    如果連路星星都覺得不對勁……

    可路星星卻一臉茫然的回望:“我忘了。”

    他像是終於找到家長的小朋友,還有些委屈:“我本來是記住了的,但是莫名其妙就忘了。”

    這話一出口,心大如路星星都覺得好像不對。

    怎麼這麼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說有事然後又說自己忘了,小學生都不會找這樣的藉口。

    完了,估計燕時洵是不會相信他了。

    路星星心中哀嘆。

    忘了……和自己一樣。

    燕時洵眼眸暗了暗,並沒有像路星星以為的那樣想,而是鄭重的上了心。

    “既然這樣,那浴室就暫時不要使用了。”

    燕時洵皺眉向趙真道:“反正明天早上就離開,也不差這一會,其他人先將就一下吧。”

    趙真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因為對燕時洵的信賴而一口答應了下來。

    路星星也被凍得受不了,在將事情告訴了燕時洵之後覺得重擔卸了下去,就開開心心的往自己房間跑,準備去穿衣服去了。

    雖然他忘了剛剛在浴室裡發生了什麼,但是有一件事他記得很清楚——無助的絕望。

    洗澡的時候身上帶不了任何可以防身的東西,那種失去了所有保護的無助感……路星星痛恨那種感覺。

    趙真則上了樓,告訴樓上的工作人員和其他還沒有使用浴室的人,說了燕時洵的話。

    不過,在敲開一間工作人員的房間門之後,原本神情放鬆著的趙真,忽然對上了一雙赤紅色的眼睛。

    他被嚇得心中一跳,後退了幾步。

    然後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名工作人員。

    不過那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抓撓著自己,像是很難受的模樣。

    聽到趙真說的事情之後,那人又重新“砰!”的一聲重重甩上了門。

    要不是趙真後退得快,差一點就要被撞到鼻子了。

    他心裡有些奇怪,工作人員是白天工作太累了嗎,怎麼這個脾氣?明明節目組的人脾氣都不錯來著。

    想著,趙真就懷著疑惑往樓下走。

    但剛走了兩步,他忽然嗅到了血腥氣,而腦海中也回想起剛剛在那人開門的瞬間,看到的門內的景象。

    似乎有人躺在床上,也有人趴在椅子上。

    房間裡光線昏暗,讓趙真第一眼時沒有看出來那些人的情況。但現在他慢慢回想,卻發覺了不對勁。

    那些人怎麼一動不動?

    而且現在雖然已經黑天,但是時間其實還算早,拍攝還沒有結束,工作人員怎麼會先睡覺?

    這麼想著,趙真本來下樓的腳步又退了回去,重新敲開了那間房門。

    再次打開門的工作人員顯得比剛剛還要煩躁,像是得了狂犬症一樣,眼睛赤紅到幾乎滴出血來,喉嚨間發出“呼嗬——呼嗬!”的聲音,兩隻手一刻不停的撓著自己,整個露在外面的脖子都已經撓出了血。

    最嚴重的是他的脖子。

    就在食道的那一條位置上,鮮紅的血痕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甚至趙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竟然覺得,那花骨朵好像晃了晃,像是有生命力一樣。

    但再仔細看去,卻又不動了。

    趙真一時心裡納悶,怪異感油然而生。

    “幹什麼?”

    工作人員的聲音粗糲嘶啞,像是幾百年沒用過聲帶一樣,帶著砂紙磨過石頭的刺耳感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沒事就滾。”

    說著,工作人員就要重新關門。

    趙真先是短暫的被工作人員的態度驚到了,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工作人員現在的狀態絕對不正常——脾氣再不好的人,也不會在共事者面前說這種話。

    他一把扣住了房門不讓對方關門,態度強硬的往房間裡擠:“讓我看看房間裡其他人。”

    如果這個人真的有問題,那很可能房間裡其他人在遭受著危險。

    工作人員鮮紅的眼睛冷冷的盯著趙真,然後他咧開了嘴巴,一直抓撓著皮膚的手也放了下來。

    “渴啊,我很渴。”

    他嗓音沙啞的問:“你有水嗎?”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趙真身上,像是終於找到了水源一樣,嗬嗬笑著道:“血水也行。”

    趙真心裡一驚,意識到這人已經不是心理有問題,而應該是邪祟作祟!

    他立刻收回本來想邁進房間的腳,轉身就往樓下跑去:“燕哥!”

    而工作人員卻超乎了人類能達到的速度,敏捷的直接衝向趙真的後背。

    他變得尖利的指甲距離趙真的後背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觸碰到……

    “砰!”

    燈泡忽然閃了閃,然後一聲巨響。

    整個小樓都陷入了黑暗中。

    ……

    燕時洵在目送路星星離開之後,就重新關上門,轉身面對鄴澧。

    鄴澧的眉眼間都是笑意:“被打斷了。”

    燕時洵想起剛剛的場景,也覺得路星星來的實在不是時候,不由得臉色一黑,明晃晃的透露著自己的不爽。

    因為鄴澧從進山開始就一直情緒不對勁,所以燕時洵意識到長壽村有問題之後,就向鄴澧詢問他是否知道些什麼。

    燕時洵本來已經做好了鄴澧不會告訴他的準備,畢竟鬼神與人有別,更別提鄴澧可能是現在僅剩的唯一一位鬼神,想要從鬼神口中得到準確答案,與窺見天機沒有區別。

    但就在燕時洵在心中計劃著如何才能讓鄴澧開口,或是自己再去村中探尋時,鄴澧卻在定定的看了燕時洵片刻後,嘆息了一聲。

    鬼神嘆息,天地靜默。

    那一瞬間,整個山谷中彷彿沒有了聲音,所有的蟲鳥聲音消失,風聲停止。

    而鄴澧微微掀起鴉羽般的眼睫,眼眸中沒有一絲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肅殺。

    “我給過偏南地區機會。”

    鄴澧低沉的聲線裡還帶著在燕時洵身邊才會有的溫和柔軟,可說起以往,卻連一絲溫度也沒有。

    “時洵,即便是鬼神,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對人間失去希望的。”

    鄴澧定定的看著燕時洵,一字一頓的道:“我曾行走人間,想要找到繼續支撐人間的理由,但人間展示給我的,卻只有一次次淋漓血色。”

    “在十幾年前,我來過偏南地區。”

    李乘雲一生雲遊四方,帶著燕時洵走過了大江南北。

    鄴澧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神明從高高的神臺上走下,身披粗布麻衣,頭帶斗笠,以一副再尋常不過的生人形象,在人間的苦難和歡笑中走過,冷眼旁觀世間,想要找到自己繼續支撐天地輪迴的理由。

    但是,他所見的,皆是罪孽和貪婪。

    神明每一次伸出去的手,都只握緊了一把無辜生命逝去的怨恨。

    執掌酆都的神,怒了。

    那一年,被道士們稱為“鬼年”。

    神明所在之處,所有人的魂魄都被拉去酆都審判,無罪者還陽,有罪者死。

    於是那一年,很多個村子整村整村的在死人,人心惶惶,卻找不到原因。

    村子裡年老的南阿婆站了出來,冷笑著指著村人道:‘你們往日裡殺的那些女童,將過路人殺了作為獻祭,做過的那些惡事,現在報應終於來了,神明開眼!’

    村人震驚,後悔哭嚎乞求原諒。

    但是,當時就站在樹下陰影中的神,目睹了全部的過程,看透了每一個魂魄隱藏在最深處的罪孽。

    透過草帽的間隙,鄴澧看到那些人悔恨的臉和幾乎哭昏過去的模樣,卻不為所動。

    他很清楚,那些人不是後悔做了孽,而是悔恨為什麼會被發現。

    那一年,偏南地區死了很多人。

    而鄴澧只帶著深深的失望,轉身離去。

    也是在那一次之後,鄴澧仰頭望著晴朗天空,想著那些幾乎被罪孽的黑色霧氣吞噬的魂魄,心中忽然覺得如此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