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00、喜嫁喪哭(31)

    甚至像是要刻意的強調他們的喜慶,所以每個人無論男女的臉上,都浮現出兩朵紅暈,顯得精神過了頭,變得詭異了起來。

    就好像是趕工期的手藝人,隨手就將作品紮好畫上臉,就直接粗糙的交了工。

    甚至在燕時洵仔細的觀察下,他發現那些村民每個人邁出去的步伐長度都是一致的,抬腿的節奏也是相同的。

    不是正常一群人走過時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這些村民從村路上走過時,就好像是規律的鼓點,“咚”、“咚”、“咚”……

    燕時洵眯了眯眼,在發現了村民的異常後,就沒有貿然的從藏身處走出去,而是耐心的等這附近幾家村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才緩緩現身。

    “燕哥?這是怎麼了?”

    躲在燕時洵身後縮得和個鵪鶉一樣的楊土,在看到了燕時洵的舉止之後,雖然他不知道燕時洵到底發現了什麼,但還是被嚇得不行,只敢壓低了聲音,用氣音道:“放心吧燕哥,這些人我認知,他們都是活著的,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樣。”

    “那個嬸子,我小時候她還給我吃過糖呢。”楊土拿手指了指其中一個已經遠去得就剩下模糊背影的中年女人,生怕燕時洵不相信一樣,連對方的身份和年齡都報了出來。

    只是不知道,楊土是想要說服燕時洵,還是想要安慰自己。

    燕時洵意味不明的輕笑:“是嗎?”

    “也許……在親眼看過之後,才能確定呢。”

    燕時洵直接拽起楊土的衣領,拎著他就抬腿往最近的一間房屋裡走去。

    而就在燕時洵離開藏身處的下一刻,在他本來藏身站立的地方,那原本是紅磚石、甚至楊土剛剛還依靠過的牆面,竟然一陣波動,像是海面的幻影被打破,紅磚石的模樣消失不見。

    流動重疊的血色光影中,所有的一切都彷彿掩藏在水面之下,空間和時間擠壓破碎,畫面重疊糾纏,現實與虛幻,過去與當下……全都糾纏不清。

    一道血紅色的人影,漸漸從原本是牆壁的地方顯現了輪廓。

    那女人穿著一襲血紅色的嫁衣,精緻的裙襬下踮著紅色的繡鞋,腳跟沒有落地。

    她的頭上蓋著紅蓋頭,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一截白生生的脖頸和弧度漂亮的下巴露了出來,形狀飽滿的唇上,抹著厚重而殷紅的大紅色。

    像是被血沁染的顏色。

    那女人蓋著紅蓋頭的頭隨著燕時洵的走動而微微轉動,彷彿始終在用無聲無息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後背,死死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燕時洵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還在往旁邊的院落走去。

    他剛剛發現,村民們

    從家裡走出去的時機都有規律,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從距離村子核心的祠堂最遠的這一排村屋開始,然後再漸次向內遞進,等距離最遠的村民們走完了之後,距離更近一點的村民才會出門,跟在他們身後往前走。

    以此類推。

    雖然不清楚這種反常理的行動規律是什麼情況,但這倒也方便了燕時洵另一件事。

    ——既然房屋裡的人已經走了,那空蕩蕩的房屋,正好適合進入探查。

    村民在離開家的時候沒有關門,院門虛掩著,從門縫裡隱約能看到院子最中央種的樹。

    燕時洵抬手緩緩推開大門,發出緩慢而悠長的“吱嘎——”一聲。

    院子裡的模樣,出現在他眼前。

    一般在村落裡生活的人,都會在自家院子裡養些雞鴨鵝狗,或是留一塊地種菜種花,院子裡總是富有濃重的生活氣息。而如果這家的女主人勤快的話,那麼家裡也會被收拾得井井有條。

    但是燕時洵推開的這家卻不然。

    也許這家人曾經養過家畜,院子裡還留著雞圈鴨圈,甚至還能看到在靠門的地方安了個狗窩,生鏽的鐵鏈被扔在一旁,顯然已經荒廢很久。

    院子裡半點聲音都沒有,也沒有任何家畜的存在。只有家用的東西被隨手扔在院子的地面上,凌亂得像是主人早已經筋疲力盡,沒有精力打理家裡。

    至於燕時洵剛剛在門縫裡看到的樹,也早就枯死,只有樹幹上一個個瘤包醜陋難看,虯結的樹枝交錯糾纏,歪斜著沉默的指向血月。

    “燕哥?我們這算是私闖民宅啊。”楊土目瞪口呆。

    “民宅?”燕時洵輕輕重複了一句,嘲諷般輕笑道:“民宅的前提,它要有民才行。”

    說著,燕時洵就邁開長腿,直接踏進了院子裡,直奔向房間裡而去。

    倒是楊土在走進院子的時候有些納悶:“這不是二爺爺他堂弟的舅叔他們家嗎,我記得他家養了不少鴨子來著,還有條小白狗,怎麼都不見了?不養了嗎?”

    剛走到房間門外的燕時洵隔著門上糊了層紗的窗戶,隱約看到了裡面的模樣。

    在聽到楊土的自言自語之後,燕時洵伸向房門的手一頓,隨即才緩緩推向房門。

    門軸乾澀的發出摩擦聲。

    那聲音粗糲難聽,直往腦袋裡面鑽,像是電鑽一樣讓人頭昏腦漲,尖利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然後,站在房間門口的燕時洵靜立在原地,不動了。

    他原本推開房門的手,慢慢落下,垂在身側。

    燕時洵那雙鋒利的眼眸微微睜大,面容上的戒備也鬆懈了一瞬。

    像是他所看到的東西,突破了他原本的預計,讓他有一瞬間無法反應過來,而有些愣神。

    “怎麼了燕哥,要不我們就出去吧,總覺得在人家不在家的時候進來有點不太好啊。”

    雖然頑皮好動,但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的楊土很是忐忑,從後面走過來的時候,還在試圖勸著燕時洵。

    “不。”

    燕時洵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輕聲道:“我想,主人就在這裡。”

    “啊?可是他們剛剛不是都出去了嗎……”

    楊土一臉迷茫的上前,卻在越過燕時洵的手臂,看到房間裡的模樣時,疑問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瞬間睜大,臉上滿是錯愕和驚恐。

    ——房間裡,竟然是靈堂的佈置。

    隨著燕時洵推開了房門的動作,外面的風吹了進來,颳起了門兩側垂下來的及地白色布料,整個房間裡掛著的白色布料,都隨風輕輕飄動了起來。

    像是塵封了許久的盒子被打開,密封在其中發酵的黴菌味道和腐臭的味道,在開蓋的瞬間,一股腦的撲面而來,燻得人發嗆。

    而在房間正中間,擺著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前還擺著瓜果和蠟燭,只是瓜果早已經腐爛在碟子裡,白色的蠟燭從燭臺上攔腰折斷,倒了下來。

    原本被放在一旁的黃色紙錢被猛然吹進來的風揚起,飛在了空中又嘩啦啦的洋洋灑灑飄落下來。

    燕時洵眯了眯眼,透過這些黃色紙錢和白色布料的間隙,看到了在最前面放著的黑白遺像。

    照片上是個中年男人,似乎不太習慣於照相,笑容顯得有些拘謹,但更加顯得他平日裡應該是個老實性格。

    燕時洵很快便憑藉著優秀的觀察能力,從旁邊的輓聯上找到了有關這男人的信息。

    還不到五十歲。

    對於醫療水平如此先進的時代,這個年齡死亡,太年輕了。

    只是……

    燕時洵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在旁邊的輓聯上,似乎並不只有一個人的信息,甚至旁邊的櫃子上,也還擺放著其他的牌位和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