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新 作品

第1023章

    空性僧走入大理寺公署。

    他的年紀已逾百歲,再加上昨夜遭受重創,一身修為散盡。

    此時看起來老態龍鍾,比之過去聖僧模樣,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

    儘管如此,空性仍挺直了胸膛,不卑不亢,自有一種高僧氣度在。

    一見空性,大理寺卿郝紹常便露出鄭重之色,向他主動施禮:“見過空性法師。”

    這態度,比之前對蘇大為截然不同。

    起身後,意識到所有人都注目自己,郝紹常微咳嗽一聲,解釋道:“家母曾患重病,藥石難醫,後來是到白馬寺燒香許願,得無塵和空性法師親自祈福,竟然不藥自愈。”

    郝紹常沒有說下去,而是伸手示意,讓人給空性搬張椅子。

    話雖沒說完,但無論是狄仁傑還是蘇大為,都明白了郝紹常定是心中偏向佛門。

    蘇大為心中不由暗道:難怪後世自己那個世界中,公僕不得有宗教信仰,以大理寺卿這種高位,一但信了外教,行事就有偏向,就存在利益輸送的可能。

    心裡雖在思索,臉上卻神色不變。

    本來他來狄仁傑這裡,是奉李治之命,問及數日後佛道兩門法會之事,看看如何對接。

    但此時見空性來此,反而不急了。

    法會的事可以稍後再問,先看看這和尚葫蘆裡賣什麼藥。

    按理來說,朝廷官署衙門,方外之人不適合入內。

    不過就連郝紹常都沒表示,其他人自然也不便反對。

    大唐崇佛崇道,並沒有以律法明令僧道不得入官衙。

    空性臉色黝黑,身材高大。

    就是端坐在椅上,給人感覺也如一口鐵鐘一般,渾厚沉凝。

    他身披一件黑色僧衣,脖掛一百零八顆骨珠。

    此時雖然落座,但雙眼卻將屋內的一眾人悄然掃視一遍。

    心中已經略有計較。

    四大聖僧中,空見性烈如火。

    空聞性剛直,不擅變通。

    空玄性隨和,不喜言語。

    只有空性,為人沉毅多智,胸有城府。

    這與他身高九尺的巨大身形,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

    “多謝寺卿賜座,老僧年邁,就託大歇歇腿腳,失禮之處,諸位勿怪。”

    “法師哪裡的話,您年紀高,德行重,坐著說話是應該的,我等在你面前,皆為後輩,理當多聆聽佛法教誨。”

    郝紹常對空性雙手合什,狀甚虔誠。

    蘇大為與狄仁傑對視一眼,心裡都湧起不祥預感。

    這郝紹常據說是寒門出身,與關隴貴族,山東士族都沒太大牽連,誰知居然信佛。

    而且信到這種程度,都毫不遮掩了。

    雖說大唐崇佛崇道,但身為大唐十寺之大理寺寺卿,這種高位,將這種態度顯露出來,無疑是不智的。

    或許,從另一方面來說,可見沙門對朝中權勢滲透之深?

    這時空性僧已經雙手合什,向著在座諸官吏一一看過去,微微點頭。

    所有人都生出一種,空性法師在看我的感覺。

    視線落在狄仁傑身上時,空性目光頓了一頓:“這位當是新來的狄少卿了?昨晚我們見過。”

    “空性法師。”

    狄仁傑微微點頭:“法師來大理寺,不知是為何事?”

    所有人都明白,郝紹常自然更明白。

    無事不登三寶殿。

    大和尚來此,自然是為昨夜白馬寺的案子。

    這案子實在牽連太多,連郝紹常都不敢提起,也只有狄仁傑敢提。

    “貧僧來此……”

    空性目光落在蘇大為身上:“是想問問昨夜白馬寺失火案,不想開國縣公也在此。”

    至此,空性方才向蘇大為念了聲佛號,算是打過招呼。

    也就是他能沉得住氣。

    若是換空見或空聞,只怕此時已經暴跳起來。

    呃,沒神通打不起來?

    不不不,和尚還有一招鐵頭功,就算用腦袋頂,也要跟蘇大為分個生死。

    以空見和空聞的性子,這些事真幹得出來。

    “咳咳~”

    一提起昨夜的案子,雖然早有預料,郝紹常依舊尷尬的咳嗽數聲。

    把目光投向狄仁傑:“少卿正負責此案,由你向法師解說。”

    大理寺辦案,自然無須向普通人解釋。

    但白馬寺並不普通。

    做為建寺六百餘年的佛門祖庭,其對中土影響,就如佛門對大唐影響深遠一樣。

    連武媚娘這樣的先帝妃嬪,在太宗逝去後,都要遁入空門修行。

    更別提李唐宗室,世家高門,王公貴族,各地王爺,軍方將領。

    大唐建國這數十年來,這其中往來利益,根脈虯結,早已結成一張大網。

    哪怕是大唐皇帝李治,都要以重修大慈恩寺,寄託對長孫皇后的哀思。

    大唐雖然追李耳為先祖,以道教為國教。

    但在信仰方面,其實卻是“雙軌”並舉。

    在世俗和民間信仰上,崇信佛門。

    只有在長生之事上,才交託給道門,希望道家真人們,能煉出長生丹藥。

    這是兩種不同的需求。

    數十年來,反倒是佛門影響力日益大增。

    滲透到大唐方方面面。

    狄仁傑自然懂得這是郝紹常在踢皮球。

    但他的性子,自覺責無旁貸,迎著眾人的目光,微微沉吟道:“昨夜的案子,案情複雜,先是白馬寺失火,這火情究竟如何發生,是天災還是人禍,目前還無定論。

    至於後來的衝突……”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蘇大為:“據開國縣公所言,是白馬寺僧眾先襲擊他在先,若真是如此,貴寺僧人,只怕也難逃干係。”

    以蘇大為的爵位,若有人對他動手,定個不敬朝廷大臣已是輕的。

    重的話,甚至可以扣個謀刺縣公之罪。

    但是……

    那是對一般人而言。

    對白馬寺這種存在了六百餘年的佛門祖庭,你要說他們想謀刺大唐縣公,先不說有沒有足夠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