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新 作品

第1020章 黎明之前

    夜幕深沉。

    洛陽的更鼓敲響。

    一隊執金吾一臉敬畏的跟在後方,遠遠的護送著蘇大為一行回府。

    狄仁傑向後看了一眼,又看向蘇大為,半是埋怨,半是無奈的道:“阿彌,這次你闖大禍了。”

    “大兄,我不這麼認為。”

    蘇大為牽著小蘇的手,向狄仁傑和蘇慶芳看去。

    狄仁傑懷裡抱著長子,蘇慶芳懷裡抱著二子,因為天色太晚,兩個小傢伙早已熬不住睡著了。

    睡態好像小貓一樣蜷縮著身子。

    這一幕令聶蘇頗為羨慕。

    她的心性依然是少女,但是被柳娘子說得多了,也覺得,似乎和阿兄有個孩兒,也應該不錯吧。

    此時看到人家抱著孩子,那種天倫之樂,令從小顛沛流離,從未享受過家庭溫馨的她,心裡隱隱有些觸動。

    她轉頭向蘇大為看去,卻見蘇大為平靜的道:“我這十多年為大唐立下赫赫戰功,開疆拓土,從不與人為難,也不結黨營私,對錢財看得也淡。

    我都這樣了,若是被人欺負妻子,還縮著,那我豈不成林沖了?”

    “呃,林沖是何人?”

    狄仁傑一愣。

    “大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若如此小心翼翼,百般隱忍,聖人怎麼看?”

    狄仁傑被他問得無言以對。

    對啊,以蘇大為的功勞,身份,異人修為,要被人打到臉上還唾面自乾。

    那符合人性嗎?

    事有反常必有妖。

    這在皇帝眼裡,只怕就是……

    所謀甚大啊!

    有這麼大的力量,卻百般隱忍,除了造反,你還能做什麼?

    蘇慶節在一旁冷哼一聲,眼中露出一抹不屑:“阿彌說得對,好男兒就當守護家人,有些鋒芒有什麼不好?

    身為堂堂縣公,若是被白馬寺的僧人擄去妻子,還要陪上笑臉,那當個屁的縣公。

    我蘇慶節第一個不答應!”

    “獅子你給我閉嘴。”

    蘇慶芳向他瞪了一眼。

    蘇慶節“呃”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雖然他現在繼承了邢國公的爵位,但是自小最敬蘇慶芳,在阿姐面前,當真是沒有半點脾氣。

    狄仁傑一張圓臉臉色微沉,眉頭現出憂慮。

    “你說的或許有幾分道理吧,但我保留自己的看法,違反唐律總是不妥,再說此次殺了那麼多人,你要如何收場?哪怕是陛下,面對群情洶洶,只怕也無法庇護你。”

    “我蘇大為行事,俯仰無愧,又何須陛下庇護。”

    蘇大為淡淡一笑。

    輕輕握了握聶蘇的手,安撫聶蘇眼中的擔憂。

    “現在不是逞意氣的時候啊。”

    狄仁傑長聲嘆息:“你在蜀中也沒有這般暴躁,一言不合便出手殺人,這……”

    “大兄,還記得我方才說的嗎,我首先是人。”

    “人?”

    蘇大為隨口吟道:“若不撇開終是苦,各自捺住即成名,一撇一捺方為人。”

    狄仁傑、蘇慶節、蘇慶芳三人皆是一愣。

    阿彌這副聯,頗有深意啊。

    若字的撇如果不撇出去,就是個“苦”字。

    各字的捺筆,只有收得住才是“名”字。

    是啊,水無兩點難結冰,一撇一捺方為人!

    人生在世,撇開一些利益糾結,就不苦了。

    看方寸之間,能按捺住情緒才是人生大智。

    “人字兩筆,一筆寫得到,一筆寫失去;一筆寫過去,一筆寫將來;一筆寫自己,一筆寫家人;一筆寫順境,一筆寫逆境;一筆寫朋友,一筆寫對手;一筆寫執著,一筆寫放下。”

    蘇大為性之所至,隨手拈來,只聽得狄仁傑等三人啞口無言。

    聶蘇沒進過學,倒是聽不出此番話中的深意。

    只是用一雙眼睛一臉仰慕的看著蘇大為,心中暗道:阿兄好厲害,狄大兄是考中進士的,都被阿兄說服了。

    “你……阿彌,你何時如此能言善辯了。”

    狄仁傑抱著兒子,臉色越發黑了,有些鬱悶道:“我看不如你去與那些和尚辯法算了,道理你全明白,真的遇事,卻出手狠辣。”

    “正是明白道理,經歷的多了,才知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蘇大為摟住聶蘇的肩膀:“無論是誰,都不可傷害聶蘇,傷害我阿孃,這是底線。”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這幫和尚肯定不會罷休,且看明日如何應對吧。”

    說著,狄仁傑向一旁的巷子揚起下巴:“我們的宅子在這邊,這就別過,你好自為之。”

    “讓大兄費心了。”

    ……

    仙嗡仙嗡~

    蔥蔥郁郁的庭院中,隱隱有琴音傳來。

    一株合歡樹下,鋪了一張枯草蓆,上置一方紅色木幾。

    大唐右相李敬玄,正盤坐於草蓆上,微眯著雙眼,介於半夢半醒之間。

    在木几上,放著黑色粗陶的茶具。

    李敬玄喜歡這種粗礪之感,稱其有一種天然之美。

    在李敬玄右手一丈處,府中琴姬跪坐在席上,輕輕撥弄著琴絃。

    仙嗡仙嗡~

    琴音初時暗啞,漸漸明澈,潺潺如水。

    坐在李敬玄左手邊的,是新晉都察寺寺卿嚴守鏡。

    嚴守境應該已是中年了,但歲月在他的臉上卻顯不出痕跡。

    皮膚白皙隱透象牙光澤。

    眉目如畫,溫柔似處子。

    特別是他制香時的手,纖瘦修長,極盡優雅柔媚。

    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第一眼會把他當做美豔女子。

    “右相,香制好了。”

    數種香料被他合在一起,用白皙優美的手指,端起木模,在木几上輕磕數下,將捏成各種形狀的香丸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