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新 作品

第901章 第六十六-六十七章 婉約派

    “太宗麼……”

    王玄策摸著鬍鬚沉吟著,似乎在斟酌著什麼。

    過了片刻,他停住了思索,迎著李博的目光道:“太宗皇帝他頗為可愛。”

    鐺啷~

    正在拿著湯勺喝蕩的蘇大為手指一鬆,銀製的湯勺跌落下來,濺得湯汁四溢,一旁的安文生彷彿被踩到尾巴的肥貓一般跳了起來。

    “阿彌你!”

    “一時失手,莫怪莫怪。”

    蘇大為向他拱了拱手,沒再理會安文生皺眉一臉嫌棄。

    他是最注重自己衣表儀容還有風度。

    如今一身繡了花團和吉祥紋的錦袍,被濺了數點湯汁,簡直是不能忍。

    “我去更衣。”

    安文生垮著臉,悶聲道。

    說著,也不等其他人理會,自己轉身匆匆出帳。

    蘇大為收回視線,向王玄策道:“你方才說太宗可愛,這話何意?”

    “就是……”

    王玄策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摸著自己的大鬍子搖頭道:“我說幾樁太宗舊事給你二人聽,你們就知道了。”

    “願聞其詳。”

    “太宗他與臣下有爭執時,不會輕意去怪別人,而是自己關起門來生悶氣。”

    “呃?”

    若此時有鏡子,蘇大為一定能從鏡中看到自己那張黑人問號臉。

    堂堂大唐太宗皇帝,開國戰神,天策上將秦王,居然是受氣包的屬性嗎?

    這個反差好大。

    “有一次太堂少卿祖孝孫教宮女音樂沒教好,太宗要處罰他,當時侍中王珪替祖孝孫說情,與太宗爭執起來,王珪據理力爭,寸步不讓,最後還說了一句‘今臣所言,豈是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誚臣,是陛下負臣,臣不負陛下’。”

    意思是陛下辜負了我,不是我辜負陛下。

    好傢伙。

    敢當面這樣頂撞天可汗,好硬的脖頸。

    “太宗當時如何反應?該不會……”

    “太宗默然而罷,然後第二天又去找房相說‘朕昨夜想了一宿,深覺後悔’,直接致歉了。”

    噗!

    蘇大為與李博皆目瞪口呆。

    這樣的皇帝,別說史書上沒見過,就算這輩子經歷加起來,也想像不出來。

    你說太宗皇帝,李世民是戰陣上的猛將戰神。

    而且出自太原,按李唐那基因,怎麼也是一條昂藏的西北大漢吧?

    當了皇帝以後,被手下臣子一懟,居然就啞火了。

    第二天還出來道歉。

    這胸襟氣度,的確非常人所能及。

    “還有一事,當年吳王恪喜歡打獵,柳範彈劾,太宗皇帝於是向身邊侍臣說‘權萬紀身為吳王長史,不能勸阻我兒子過度打獵,你看是不是應該把權萬紀給宰了’。

    結果柳範說:房玄齡還不能阻止您打獵呢,要不把房相一起給砍了吧。”

    蘇大為剛剛把酒湊到唇邊喝了一口,差點又噴出來。

    臥槽,太宗朝的這些大臣,一個個都是懟天懟地的槓精吧。

    這樣真的好嗎?

    李博問:“這次太宗又忍了?”

    “太宗大怒,拍了拍衣服就回屋了。”

    呃,果然,又忍了。

    這小媳婦般受氣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過不多久,他又單獨召柳范進去談話,表示和解,房相聞知此事,笑容頗有些尷尬。”

    能不尷尬嗎。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不過沒事,習慣就好。

    “太宗可真是有容人的雅量啊。”李博忍不住嘆惜。

    蘇大為也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你看,大唐三百載,最著名的幾個大噴子,如魏徵等人,皆是太宗朝重臣。

    而終太宗一朝,沒有因言獲罪,就知道李世民相當不容易了。

    天天被這些槓精懟。

    別說天可汗,就換一般普通家庭,夫妻間懟幾句都要暴跳如雷。

    簾帳此時突然掀開,安文生的聲音早傳了過來:“其實太宗那也不光是容人之量,而是貴族風骨,從小教養好,太宗的脾氣其實也很火爆。”

    蘇大為和李博等人順著聲音向帳門處看去。

    看到安文生換了一身乾淨整齊的衣袍,走了進來。

    一邊走一邊道:“我聽到好幾次,太宗與群臣爭執發火,但他從不在盛怒時做出過激的決定,一但情緒起來,會自己在靜室消化,待冷靜下來後,如果臣子有道理,他會道歉。

    如果自己有道理的,他也會堅持,除非大臣能在道理上折服他。”

    安文生重新入席坐下:“這便是貴族風度。”

    李博若有所思的點頭:“原來如此。”

    蘇大為舉起酒杯,邀請眾人再欠一杯酒。

    杯子還沒放下,向王玄策再問:“太宗還有什麼趣事嗎?”

    “他還喜歡賭。”

    “賭?”

    “有一次太宗說了一句‘薛駙馬村氣’,惹得丹陽公主生氣,好幾個月沒搭理薛萬徹,太宗知道此事後,擺了一場宴會,席間作賭小戲,故意輸給薛萬徹,還把自己的佩刀送給了薛萬徹。

    丹陽公主於是轉嗔為喜,就和薛萬徹一起坐馬車回府了。”

    “還有此事?”

    蘇大為哭笑不得。

    “還有一次,文德皇后誕公主,月滿之時,宴群臣于丹霄殿,太宗命魏徵圍棋賭,魏徵瞠目以對,說沒東西當賭注,結果太宗還逼著他賭,然後才下了數十子,太宗便投棋認負,賜魏徵尚乘馬一匹,並金裝鞍轡勒,還有賜絹千匹。”

    好傢伙。

    自己老婆生女兒,太高興了,不好意思明著說,故意說賭,然後送一大筆錢財給魏徵。

    把魏徵直接整懵逼了。

    “太宗昔為堂堂天策上將,不意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蘇大為放下酒杯不覺失笑。

    “所以我說太宗私下裡頗為可愛。”

    王玄策嘆道:“如果太宗還在,看到我大唐的旗幟已插上遼東,眼下又快要插上邏些城頭,不知會是怎樣的歡喜。”

    蘇大為默然片刻,抬頭時,看到簾帳被西風捲起。

    夜晚的涼意透入大帳。

    他忽然生出一種衝動,想要出去走走。

    看看這兩千多年前,拉薩城下是怎樣的畫面。

    “我想出去走走。”

    “酒還沒喝完呢?”

    安文生剛夾起一塊烤肥羊,還不及送到嘴裡,嘴巴保持著張開的姿勢,聞言一愣。

    “一會回來再喝,隨我走走,看看今夜的邏些。”

    說完,蘇大為踱步出帳。

    外面軍營陣列齊整。

    篝火通明。

    遠處有執著長槊巡邏的兵卒。

    隱隱還有馬嘶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