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笀 作品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此去經年,何事事皆休

    陳經年。

    秦三月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是何依依剛與他們相遇的時候吟誦那一篇《長氣三千里》後,所解釋的。

    陳家,陳經年。神秀湖年輕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

    秦三月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他手背上那一輪白色的月牙,無言的枯寂氣息藏匿在裡面。她不太理解為何陳經年極富生機之相,為何那月牙裡會藏匿著枯寂氣息。

    陳經年的目光在秦三月和胡蘭身上一晃而過,先前從公孫禮那裡收到神念,說多注意一下曲紅綃的這兩位師妹。在他眼裡,胡蘭的確稱得上是驚絕豔豔的天才,但是秦三月,看不明白,瞧不出任何獨特之處,若正要說獨特,那便是身為曲紅綃的師妹,渾身上下卻沒有一點修煉氣息。武道也好,仙道也好,神道也好,什麼都沒有,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平凡人。他想,大概正是這一點才讓人感到疑惑吧,畢竟是曲紅綃的師妹,怎麼能夠一點修為都沒有呢?

    “陳經年……陳家……”

    曲紅綃看著陳經年,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在我的打算裡,準備先去陸家。這裡離陸家應該要近一點。告訴我讓我先去陳家的理由。”

    陳經年沒有從曲紅綃身上感受到任何來自氣息上的壓迫感,但不知為何,心裡始終蒙著一種壓力,這讓他不禁想起先前拜訪長山先生時,他的指點。

    他沒有多去想什麼理由,徑直地說:“因為我親自來邀請曲姑娘你了。”

    這看上去是一個沒有任何說明可能的理由,但偏偏是這樣的理由在如此的情況下很合理。畢竟,曲紅綃來到神秀湖之後,沒有受到任何一個家族的主動邀請,而是她身為外來之人常規上的拜訪。她畢竟是道家之人,還是身份地位十分特殊的存在,主動去邀請的話,在道儒不合的情況下,便顯得落了一口氣,簡單來說,便是一個面子的事情。文人大多清高倔強,再高的身份也免不了俗。

    在這般情況下,陳經年主動邀請便顯得更照顧到曲紅綃特殊的身份了,但也會因此惹來一些閒話,可能會說他陳家自覺地低了駝鈴山一頭。

    曲紅綃想到了這些事,所以她不太理解陳經年這個舉動。

    “可承了陳家家主的吩咐?”她問。

    陳經年笑了笑,帶著讀書人常有的儒雅氣質,“並沒有,是我主動來邀請的。曲姑娘拜訪各家已隨心意,不會覺得我這般舉動打攪了你吧。”

    曲紅綃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直髮地問:“你有什麼目的嗎?”

    陳經年輕聲道:“曲姑娘果然和我所想象的一樣,很直接。”

    “所以,你是真的懷揣著目的來的。”

    一陣風吹來,揚起四人的頭髮。氣氛變得微妙起來,有一觸即發的前兆。

    陳經年吸了口氣,“曲姑娘是個直接的人,那我也就不去做那彎彎繞繞的了。”他說,“在曲姑娘還未到神秀湖的時候,我便連同幾位友人推演過你作為駝鈴山人間行者,這次來神秀湖的目的,但我等修為淺薄,實在難以看透。於是我拜訪了一位先生,你應該知道他,他叫長山先生。”

    曲紅綃的確知道長山先生這個人,可以說在他們這般層次的修行者裡,極少有不知道的。在曲紅綃的認識裡,那是和自己師祖陳放一個時代的人物。

    “長山先生告訴我,我之所以對你這次來的目的很上心,不是因為我真的擔心你背後的駝鈴山有什麼大動作,而是單純地對你抱有目的。”陳經年說。

    他的措辭讓胡蘭聽來很有些彆扭,“對師姐抱有目的”,這是她聽來的意思。

    “你的盛名與成就讓我備受壓力,這份壓力讓我出現在你的面前。”陳經年說到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曲紅綃目光微動,不用多言,她也明白了陳經年的意思,“所以”

    她話沒說完,胡蘭搶了她的話,“所以,我不理解,你為什麼會因為別人的盛名和成就感到有壓力?”問完,她轉頭看向曲紅綃,投去歉意的眼神,為自己搶話感到抱歉。

    陳經年看著胡蘭,看著那對無瑕的眼睛。他想,大抵只有這般天真的孩子,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吧。在他眼裡,胡蘭是個孩子,但是,他並沒有因此便隨意去回答她的話,而是認真地思考過後開口,“若是曲姑娘是我的前輩,那麼我會有一種因為她是前輩,她才比我厲害,所以我不會感到壓力;如果她是的後輩,那麼我會以‘現在這些晚輩真的是越來越厲害了’的態度去看待她,也不會感到壓力。但是現實裡,她是我這一代的存在,是別人對我們這一代人評價時所橫樑的標杆。向著一個別人所立的標杆前進,這是我的壓力根本。”

    胡蘭又問:“可是,你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評價呢?”

    陳經年笑了笑,笑得很淡然,很隨意,很有些無奈,“我是個俗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我懂得,但是我做不到。”

    “可是,為什麼要用‘做不到’去否定自己呢?”胡蘭很不理解這一點。

    陳經年深深地看著她,“你覺得這是一種否定,但是我覺得這是自我認識。”

    胡蘭咬了咬牙,“給自己設限,便是自我認識嗎?”

    “不給自己設限,很容易輕狂,很容易自大,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自大是致命的摧殘。”

    胡蘭搖搖頭,依舊不認同陳經年的話,“我家先生也是讀書人,可是我從未聽他說過‘做不到’,從不曾給自己設限。”

    “那,你呢?你有給自己設過限嗎?”陳經年問。

    這句話貫穿胡蘭的心,她無法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給自己設過限,設的限是“大師姐是她難以去超越的存在”。她不經意地看了看身旁的曲紅綃,看著那曲線柔和的側臉,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情漸漸平緩下來。是的,她的確因為曲紅綃而給自己設限,但那是以前,現在她已然從那樣的限制當中走了出來,嚮往大師姐,但是已經不再以大師姐為目標,而是以自己想要做的事為目標。

    於是,她發自內心地說:“和你一樣,我也曾因為大師姐太過優秀而給自己設限,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有一天,你不再去在乎那樣的限制,你的人生也不會因此發生什麼變化,何不如活得更加輕鬆一些。”

    陳經年沉默許久,“道理我都知道。畢竟,讀書人最喜歡講道理了。但是,我做不到。”

    這次,胡蘭沒有再去問為什麼做不到。她已然明白,陳經年和自己的經歷不同,他始終是他。一番話語讓她懂得,人是不盡相同的,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也不要用別人的標準來衡量自己。

    曲紅綃摸了摸胡蘭的腦袋,然後對著陳經年說,“所以,你是來挑戰我的?”

    陳經年笑了笑,“我知道曲姑娘很擅長打架,一路從中州到東土,讓許多天才之輩折服。而我一個讀書的,也不擅長打架,以不擅長之事應對他人擅長之事,我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