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木堯 作品

第二百五十三章 血食獻祭

  第二百五十三章血食獻祭

  “來了,金瘡藥和紗布都來了。你們快讓讓!”

  急切而不乏喜悅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手藥包一手紗布的胖大婦人,匆匆停下了腳步,話音與腳步一同停下的她,震驚之餘已是淚如泉湧。

  夜風輕柔地吹拂著老者的白髮,火光下,斯蒂芬倚著門廊,足以訴說戎馬生涯與生活艱辛的滿臉皺紋,難得恢復了平靜,他嘴角隱約帶笑,此刻顯得極為安詳。

  “老人家一路走好。”

  諾爾默單手撫胸,朝著斯蒂芬的遺體單膝下跪,斂容行了個隆重的軍中告別禮。

  此舉無關身份與地位,實乃一名年輕的軍人,對力戰而逝的軍中前輩最真摯、最發自肺腑的告別,終老者一生都不曾卸下的守護重擔,從這一刻起,將由年輕的一代正式接過、扛起。毗邇尼人血脈不絕,重任代代相傳不斷。

  哀聲四起。

  門後走出的一應婦孺,紛紛哭喊著跪倒在地,向著斯蒂芬拜別,道:“老坊正,一路走好!”

  “坊正活命之恩,我們孃兒幾個無以為報,只能給您老人家多叩幾個頭,祝您此去一路順利!”

  “老坊正,沒了您主持公道,我們今後該怎麼辦啊?”

  “爺爺,爺爺你別走!”

  “你還沒教完我家傳的劍法呢!爺爺,爺爺你醒醒!”

  哀聲中,半大小子一把抱住老者的身子,輕輕搖晃著,試圖叫醒“安睡”中的爺爺,他心裡很清楚,爺爺這一睡去,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痴兒不可!死者不可驚擾,你這樣做,會讓爺爺走得不安生的!”

  中年婦人攔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兒子,哪怕她自己也一樣的泣不成聲,痛苦到了極點。

  生離死別,最是傷感。

  諾爾默注視著悲傷的場面,彷彿整個人沉浸在名為“哀傷”的河流當中,河水冰冷刺骨,縈繞身軀緩緩流淌,綿綿不絕,無孔不入,深深的無力感,從每一個毛孔侵入體內,使得少年心頭沉重,幾乎無法呼吸。就在諾爾默傷感的時候,一隻小手輕輕握住了少年的手掌,柔荑軟若無骨,輕盈中帶著融融的暖意,令人頓覺心中一安,諾爾默轉頭看去,晨曦燦若星辰的眸中,盡是關切的目光,飽含無限的深情與關懷。

  少女輕聲說道:“哥哥,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外頭,還有不少殘敵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諾爾默目光重回堅定,朝著晨曦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出了院子。

  手中劍、掌中刀,再度露出了鋒芒。

  數百名潰不成軍四處亂竄的高原人,對於平安坊的普通居民來說,依然是極大的威脅,萬萬留之不得。無奈追擊清繳殘敵的行動,受限於少年手頭戰力的不足,加之平安坊佔地又大,足足花了他們一行人超過半個時辰,才宣告大功告成。最後一聲慘叫過後,平安坊中,再無一個入侵者的存在。

  當探子回報之際,少年迎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藉助早前郡王親自率軍衝殺救援之力,本是岌岌可危的南大營,在及時趕回軍中主持的大統領率領下,漸漸穩住了陣腳,將圍攻大營的敵人擊退之餘,竟然還奪回了南門,眼下已將敵人逐步壓回了尼雅本部的所在。當然這樣一來,聚集在郡王府周邊的大蕃國人,少說人數也增加了一倍,郡王所面臨的壓力,可想而知。

  考慮到南大營重整旗鼓之後,必將全力增援郡王府,相信問題倒是不大。

  壞消息是,隔著郡王府兩條街,與平安坊呈對稱佈局的“喜樂坊”被攻陷了。未曾得到援兵的該坊,儘管所在的坊正同樣以身作則,親率不良人、武侯、坊丁乃至臨時徵召的府兵、青壯拼死抵抗,死戰不退,仍然在小半個時辰前宣告陷落。根據探子探得的消息,目前闔坊男女老少,盡已落入敵手,具體情況不明。

  探子同一時間帶回來的,還有南大營大統領下達的調遣命令,諾爾默當即領命動身,帶領手下的“雜牌軍”奔赴郡王府。

  若果說諾爾默一方收到的消息,還算是喜憂參半的話,尼雅大族長這邊收到的,就是以壞消息居多了。

  隨著被南大營擊退的部眾絡繹趕至,隔開郡王府與中央大街的那道院牆以及莊嚴氣派的大門,顯得更加礙事了,大族長心中煩悶,乾脆一聲令下,命人拆了這道磚牆。於是乎,在猛烈圍攻郡王府的同時,大批手執鐵錘、銅棍乃至狼牙棒等重兵器的髡髮漢子,臨時幹起了“拆遷”的勾當來,又砸又撬又推,幹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一時間,塵土飛揚。

  “勝敗乃兵家常事,兄弟你何須自責。”

  泰戈爾.尼雅鬆開緊鎖的眉頭,一把抱住“灰鷹使者”,用力拍了拍夥伴的雙肩,笑呵呵地安慰道:“沒有你的神機妙算,別說找宗道.里爾這條老狗算總賬,咱們堂堂的長生天子民,連這雷切尼斯州城都進不來,只能望著厚重的城牆徒呼奈何。”

  “如今我等已遵上師的法旨,派部眾劫掠附近街坊青壯,很快便有足夠的血食供上師獻祭。待上師的血魂幡煉製大成,區區郡王府,還有那什麼堅不可摧的南北兩大營、無法撼動的千軍萬馬,彈指間,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正是。上師、大族長你們看,我家少曼正押著捕獲的血食,朝這邊趕過來了。”

  手指著遠處迤邐而來的人群,頭曼首領聲如洪鐘,完了還朝著灰鷹翹起下巴,目光滿是炫耀的神采,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能夠在關鍵的當兒壓倒死對頭,使得頭曼倍感振奮,至於攻佔喜樂坊劫掠大批青壯歸來之勝利,離不開給愛子打下手的霆光、青隼、血獒等部殘兵的相助,在素以成敗論英雄的高原人看來,忽略再正常不過了。

  寒風中踉蹌而來的俘虜,分成男女各一列,捆綁雙手的同時,每人均以繩索相連,行進速度根本快不起來,位於兩旁押送的髡髮漢子,時不時便對俘虜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地催促他們加快腳步。

  “殺千刀的賊子!有本事衝著我們來!向老人和孩子下毒手,算什麼能耐?”

  一名個子中等的府兵,望著身旁的高原人兩眼冒火,怒斥著狠狠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液。此人一身明光鎧已是殘破不堪,許多殘存的碎裂甲片純靠皮革連著,隨時都有脫落掉地的可能;原本護心鏡所在的地方,更是露出了裡頭的褐色布質襯裡,只在邊緣處殘留著些許滿是裂紋的板甲。他嘴角腫得老高,連怒罵都顯得有些含糊不清。

  “喲呵,不服氣是吧?”

  怪叫聲處,髡髮漢子閃開唾沫,隨即欺身上前,一拳打在府兵的胃口,打得對方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的乾嘔,方才獰笑著繼續回應道:“都他媽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待會就先拿你開刀!”

  恐嚇並未起到預計的效果,婦人的隊列裡面,一名臉上猶自帶著淚水的少婦咒罵道:“惡賊,你們不得好死!你們等著,郡王定會統率大軍,將你們殺個乾乾淨淨,挫骨揚灰,替我那無辜慘死的公婆和孩兒們報仇雪恨!”

  “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

  負責押送的髡髮漢子壞笑著回嘴道:“你們那了不起的郡王,此刻就像一隻老烏龜那樣,縮著腦袋躲在王府裡,摟著自家婆娘瑟瑟發抖,根本不敢冒頭。指望它給你們報仇出氣,還不如指望伺候好了大爺們,屆時賞你一個痛快好了。”

  “就是。我瞧你這婆娘白白嫩嫩的,長得還標緻。可惜了,這麼可人的女子,不知道我們哥倆還來不來得及享受一番,好好玩上一玩?”

  眾目睽睽之下,另一名高原人不但動口,還動手到少婦身上掏了一把,發出一聲淫蕩的笑聲,笑容裡充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長含義。比起一旁隊列裡面的男性,女子這邊清一色的衣裳單薄,甚至有好些身上僅剩內衣,在寒風中顫抖不已,少婦便是其中之一。這顯然是劫掠者們有意為之,好方便自己上下其手,過足癮。

  “我呸!”

  少婦自然明白眼前一對惡賊的意思,假裝羞憤地低下頭,卻抬腳便朝最近的一名殺子仇人踹了過去,下腳的目標所在,正是惡賊的褲襠。

  可惜,她的恨意太過明顯,這注定落空的一腳,被高原人嬉笑著輕易躲過。

  不等高原人繼續調戲、玩弄這名少婦,一根長鞭呼嘯而來,重重抽在少婦的背上,直打得她一個踉蹌,單薄的衣裳就此破碎,白皙的背部呈現一道猙獰的紅腫鞭痕,正中央甚至滲出了血花來。隨後便是一聲冰冷的喝斥,道:“夠了!”

  少曼端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俯視著一干俘虜,命令道:“加快速度。你這婆娘再敢磨嘰生事,當心我現在就扒了你的皮!”

  說完,少曼深深看了少婦兩眼,便兩腿一夾馬匹,驅馬前行。

  伴隨著鞭打與辱罵,喜樂坊的青壯年男女,走得再慢,終究被押到了郡王府前。

  “宗道.里爾老賊聽著!”

  頭曼首領趨前兩步,在朗卓上師高徒施加的“擴音”法術加持下,本來就聲音洪亮的他,隨口一句,都能穿透郡王府的防禦大陣,讓裡面的人聽個清清楚楚。郡王府附近的各個街坊,同樣如此。

  “別以為當了縮頭烏龜,就能平安喜樂。有你這等窩囊廢當‘西北行軍道’都總管,你屬下的老百姓可算是倒足了血黴,不得安生。正如這喜樂坊的男男女女,就因為你這麼個窩囊廢充當守護者,今夜就要付出血的代價!”

  “記住,這些無辜的百姓,可是死在了你這條老狗的手裡!”

  洋洋得意的完成宣戰,頭曼圓大而鋥亮的腦袋一擺,客氣道:“上師,血食獻祭可以開始了。”

  “甚好!眾弟子,列陣伺候。”

  隨著朗卓上師一聲令下,一十二名弟子應聲走到陣前,每人手持一根幢幡。

  這些幢幡杆子粗細不一、形狀頗不規則,表面色澤泛白,還隱隱有著藍色或者綠色的磷光閃爍其間,仔細一看,這根古怪的旗杆赫然是以人的大腿骨連接而成,就連用來懸掛幡面的橫杆,都是一整套的脛骨與腓骨組成!位於旗杆的頂端,固定著一顆骷髏頭,眼睛的空洞處隱約透著血光,骷髏頭下方的幡面顏色有紅有黑,正面勾勒著各種怪異的圖案,幡面的四周紋滿冗長的咒語,幢幡舞動間,時不時亮起其中的一兩句來。至於幢幡的底部,拿來固定幡面之物,更是連同指骨、掌骨在內的兩條手臂骨,如同生前環抱幢幡那樣,將其底部死死固定在旗杆的上頭!www..Com

  手持高原標誌性的“人骨幡”,弟子們按照幡面紅黑相間的方式,排成一個圓形,拱衛著正中央的朗卓上師,並且在上師的身前兩米處,擺了一個顏色紅到發黑的蒲團。

  “咦......呀”的尖聲詠唱響起,以最前端的那根幢幡為始發點,一十二根人骨幡按照順序開始搖動,隨即幡面次第亮起,所不同的是紅色幡面的透著血光,而黑色幡面的則是泛起濃厚的黑氣,血光繚繞,黑氣升騰,大量的血光與黑氣順著幡面朝四周蔓延,彼此相交,迅速融合在一起,共同組成了一道透明的光幕,牢牢將枯瘦的朗卓上師守護於其中。

  咒語聲不絕於耳,從最初的呢喃私語,發展到後來的聲如洪鐘,一十二名弟子高聲詠唱的宗派密咒,使得光幕逐漸凝實,激烈閃爍了好幾下,最後卻又迴歸最初的透明之狀。

  光看外表的話,眼前的法陣似乎沒有嗜血大陣那麼詭異和強大、具備攻擊性,然而脆弱、單薄、透明的假象底下,實乃頗為堅韌的防禦力與持久力。

  接著,又是六名弟子上前,於陣後分成左右兩排,同步舉起了手中的骨杖。

  這一回,杖頭冒出的道道黑氣構成了一片十多米寬、五六米高的光幕,光幕漸漸升起,漸漸凝實,高懸於圍攻郡王府的髡髮漢子頭頂,黑色的幕面完全凝實後所呈現出來的畫面,竟然是位於人骨幡法陣之內的蒲團,以及蒲團的四周。

  直到這個時候,一直襬出閉目養神高深莫測模樣的朗卓上師,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眸,他再一次取出了巴掌大的血魂幡,迎風輕輕一晃,使其恢復了一丈多長的本來面目,然後繼續搖動起來。

  一搖陰風陣陣;

  二搖鬼泣聲聲;

  三搖寒氣逼人,周遭溫度急劇下降。

  目睹法陣、光幕、血幡所展現出來的諸般異象,連遭打擊的各部部眾,再一次感受到了力量的眷顧,他們瘋狂吶喊著,朝著朗卓上師的方向拼命跺腳、揮舞兵器,一浪高過一浪的吼叫聲,驅散了失利導致的陰霾。

  聆聽著幢幡裡傳來的不甘尖叫與身邊的怒吼浪潮,朗卓上師平靜地愛撫著手中的幢幡,灰白的眉毛一揚,轉頭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說道:

  “開始獻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