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南兮 作品

第四百九十三章 燈火輝映處,風雨夜歸人

    天香樓

    王義媳婦兒領著幾個嬤嬤進入廳中,迎著一眾女卷的目光,先向賈母微笑著行了個禮。

    “老太太安好?”

    賈母點了點頭,寒暄過,一邊招呼著王義媳婦兒落座,一邊笑問道:“義哥兒媳婦兒,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王義媳婦兒笑道:“我這不是給您老太太和太太道喜了嗎?”

    “道喜?”賈母詫異了下,看向一旁鳳姐、王夫人、薛姨媽,面上不解。

    鳳姐似笑非笑看著王義媳婦兒,道:“表嫂這話說得稀奇,我卻不知家裡現在能有什麼喜事,難道是大清早兒上喜鵲叫,我起得太晚,沒有聽見?”

    賈母聞言,笑了笑道:“義哥兒媳婦兒過來坐坐,可不就是喜事兒,也是玉兒的生兒,該多添雙快子。”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賈母其實也樂見鳳姐從“類喪偶”的狀態中回覆過來,畢竟,沒有鳳姐的日子,真的少了很多快樂。

    不過,李紈、四春、釵黛、湘雲都是詫異地看向王義媳婦兒。

    寶釵方才剛剛拿起碟子上一顆荔枝,放進嘴裡小口食著,這時,聽客人說話,就拿過手帕,將果核吐在手帕上。

    少有人知,宛如雪中美人的寶釵喜吃荔枝,只是荔枝容易上火,再加上因為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典故,寶釵平時並不顯於人前。

    王義媳婦兒笑了笑,將一雙眸子打量向坐在不遠處的元春,道:“這不是為著大姑娘的好兒來了。”

    此言一出,榮慶堂中眾女卷都是心頭一驚,好兒就是喜事、親事。

    鳳姐嘴角噙起絲絲譏諷的笑,柔波瀲豔的丹鳳眼,明亮有神,一會兒看看王夫人,一會兒看看元春。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這位近乎打守著活寡的少婦,已漸漸存著“人間清醒”地旁觀笑話的心態。

    寶釵水潤杏眸宛如凝露,不由看向元春,覷見自家表姐那張如芙蓉花芯的玉面,原本紅潤如霞,這會子已是見著如紙蒼白,唇也不知何時已漸漸抿起。

    其實,元春在王義媳婦兒過來時,就隱隱猜出其葫蘆裡究竟賣著什麼藥,此刻得了印證,容色微白,一顆芳心揪到了嗓子眼。

    又是提著她的親事。

    賈母笑道:“這倒是奇了,我倒不知是什麼好兒了?”

    王義媳婦兒笑道:“這不是平原侯家,您老知道的吧?這是咱們幾家的老親,人家是世鎮大同府的將門,平原侯府襲爵人蔣子寧,您老也是知道的,現在他有個兒子年紀輕輕,一表人才,現官居四品參將之職,前途不可限量,合該是緣分。”

    賈母面色微動,饒有興致問道:“平原侯家的,現在是在大同府?”

    其實,不僅是王夫人發愁元春的婚事,賈母何嘗不發愁?

    隨著賈赦父子流放,榮國府沒落之勢已現,按著門當戶對而言,藩王側妃真是不可奢求高配。

    無怪乎王夫人對某人恨得牙癢癢。

    事實上,在原著中,縱是賈赦沒有倒臺,從寶玉娶商賈之女為正妻而論,也能窺見賈府沒落之勢。

    標準的武勳之家,進而與天家聯姻,退而求其次,應該尋求和文臣仕宦聯姻,以增門第底蘊,而非武將、商賈。

    

    試問,賈母如何不是堅定的寶黛黨?

    王夫人一見賈母反應,心頭有了底,臉色微喜,她就知道老太太會樂見其成,只要老太太發了話,大丫頭的婚事就成了一半。

    尤其,是在黛玉生兒宴上,當著老太太和那秦氏的面兒,她就不信那位珩大爺還有臉從中作梗?

    王義媳婦兒笑著開口道:“老太太,人家也是看上了咱們家的大丫頭,原本是前幾天就登門提親,但想著未免有些唐突,想著咱們兩家累世故交、情誼篤厚,正好讓老太太做主,妥帖親近一些。”

    賈母蒼老面容上現出慈祥笑意,點頭道:“平原侯家的老誥命是個知禮的,十年頭兒裡,她在京中和我也有不少走動,後來她們家全去了大同戍邊,只留了人在京裡看房子,兩邊兒才不走動勤了,但逢年過節,還互相備著一份兒厚禮,這麼一說,還真是累世故交了。”

    王義媳婦兒一聽這話,心頭大喜,豔麗臉蛋兒上笑意繁盛,道:“老太太,您看,我一和你說,您就知道!平原侯家在大同,家主領著大同總兵軍職,族裡兄弟也不少,可爵位只有一個,但人家兄弟在邊關都立著功,說來這蔣旭,也是個能文能武的,在邊關立了功勞,現在年歲二十,就已是四品參將了,人家前個兒還說了,咱們家大姑娘在宮裡作過女史,懂規矩、知禮數,待人又落落大方,更好的是還大一歲,如大姐姐一樣,知冷知熱,正體貼人呢。”

    這話說的,自然不是什麼蔣旭的話語,而是身為“媒婆”的王義媳婦兒,保媒拉縴時杜撰而來的言語。

    寶釵、湘雲、迎春、探春、惜春都靜靜聽著,因為不是提著自己的事兒,幾個姐妹年歲又小,羞澀有限,反而不少都看著元春,觀著反應。

    湘雲託著臉頰,暗道,大姐姐也要出閣了,豈不是以後不能在一起頑了。

    嗯,原來她跟著珩哥哥,也時常見不到人。

    黛玉則是拿著手帕抿著嘴兒,星眸熠熠地看向元春,好奇地看著元春神情。

    元春聽得羞臊,臉頰彤彤,心頭大急,忙道:“老祖宗,珩弟說朝廷決意整頓邊軍,邊鎮將門之家,將來都不好說的。”

    此言一出,恍若為天香樓按上暫停鍵,也將王義媳婦兒與王夫人的“雙黃兒”打斷。

    賈母果然眉頭皺起,如是旁人這麼說,或還不信,但現在是賈珩所言,就不可輕忽。

    賈母笑了笑,看向笑容凝滯在臉上的王義媳婦兒,道:“義哥兒媳婦兒,你不知道,大丫頭的婚事,已讓珩哥兒操持著了。”

    元春臉色就有幾分不自然,轉眸看向王夫人,低聲道:“媽,珩弟先前不是說了,怎麼今個兒還提著此事?”

    王夫人笑了笑,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她這個大閨女,張嘴珩弟,閉嘴珩弟,你個傻姑娘,還能和你珩弟過一輩子去?這麼大一個姑娘,總要出閣的吧?

    胳膊肘總往外拐,算怎麼回事兒?

    但這些話只能在心頭盤算,不好出口。

    “老太太,前個兒,我給珩哥兒私下說過,珩哥兒說什麼邊關將門,朝廷又要整頓邊軍,這一家不太妥當,我這幾天反覆琢磨著這個事兒,還問了問寶玉他舅舅,好像是有整頓邊軍一回事兒,但平原侯家世鎮大同,擋著北面的胡人,宮裡一直是看重的。”王夫人敘道。

    王義媳婦兒笑道:“姑媽說的是,蔣家是打了不少仗的,再怎麼整頓也落不到人家頭上,其實不是我說珩哥兒,他是官兒當的大了,越來越謹慎,按說這是好事兒,但有時候也是不是……上次還說楚王不太妥當,藩王身具天家血脈,還能不妥當?”

    這是在翻舊賬,說著上次甄家嬤嬤上門來說楚王求元春為側妃的事,從而樹立一個“賈珩不停壞事”的形象。

    提及楚王,王夫人心頭不無苦澀,面上卻帶著笑道:“珩哥兒擔心藩王不太妥當,牽連到族裡,我姑且信了吧,現在又說邊將不太妥當,這把我都弄湖塗了,那妥當的又是誰?我上次問他,他也不說,大丫頭這歲數,他是真是存的住氣!老太太,老話說,誰的孩子誰著急,我現在愁的是夜夜睡不著。”

    元春凝了凝眉,抿了抿唇。

    什麼叫她這個歲數,珩弟真是存的住氣?

    秦可卿在一旁靜靜聽著王夫人和王義媳婦兒白活兒,接過丫鬟寶珠遞來的茶盅,喝了一口,美眸漸漸清冷。

    而鳳紈、三春、寶釵、湘雲同樣靜靜聽著,不好插言。

    然而,不想這時候的邢夫人也嘆了一口氣,看向賈母,道:“老太太,人家是正兒八經兒的四品武官,大丫頭她過了門就是正妻,這是可向朝廷請封的誥命,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敢奢望太多了。”

    說著誥命,邢夫人話音明顯一頓,顯然這兩個字牽動了傷心事。

    嗯,前不久,禮部方面也老實不客氣,收回邢夫人的誥命身份。

    只是,邢夫人這話雖然充斥著一股小門小戶的勢利味道,但實話不中聽,一針見血刺破了幻想。

    大抵是,都二十多的人,既然剩下了,還挑挑揀揀呢?

    咱們這樣的人家,找到這樣的就不錯了。

    嗯,除非自產自銷,內部消化。

    秦可卿放下茶盅,清聲道:“大太太和二太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說我家夫君不讓大姐姐有個好歸宿了?”

    這對妯裡話裡話外,都在暗戳戳指責她夫君是壞事之人,簡直豈有此理!

    元春垂下螓首,此刻只覺無地自容,當著姐妹的面提她的親事,以後讓她如何在姐妹之間自處?

    王夫人道:“珩哥兒媳婦兒,我可不敢有這個想法,只是你也體諒我這個當孃的一番苦心,親事都講個門當戶對,老爺現在也不做著外面的官兒了,大丫頭又火燒眉毛一樣,我這個做孃的怎麼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