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雲翡

    “他可不是周淮晏的人。”

    周帝略有深意地笑,

    “是侍奴,區區一個玩物而已,能有幾分真心?”

    周人最是輕賤異族,更何況是奴隸?

    “以一男子之身,雌伏於人身下,被褻玩如此之久,怕是心中怨恨早已累積成山,否則,怎會冒著殺頭的危險,在宮變之時做出這等駭事?”

    當時周帝就在暗處看著,他太瞭解江毅了,當時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動作,絕不可能是他們事先串通好了的,

    因此,那異奴的救駕之舉只能是臨時做出。

    人在絕境的時候,總是會想方設法抓住一切可以將自己拉出去的東西。

    一份救駕之功,足夠了。

    當然,周帝天性多疑,自然不可能就此簡單的相信,他還會有更多的試探,只是現在這樣一把好刀,讓他捨不得放手。

    然而皇后此時此刻,心如死灰,她不想再知道關於衛國公的事情,也不想再知道皇帝還有多少籌謀後手,

    她只是悽悽地問,

    “周泓錦,若煜兒並非你動的手,那是誰?”

    這個男人剛才都把那麼多秘辛告訴她了,也承認了所有做過的髒事,可獨獨周淮煜之死,他卻不認。

    如此,皇后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這麼多年若是真恨錯了人,那她到底算什麼?

    然而此刻,周帝卻是冷笑一聲,問她,

    “若煜兒不死,若你不誤認是朕動的手,你還會和簡空一起,走到現在這一步嗎?”

    “.......”

    皇后呆呆愣住。

    她抱緊雙臂,開始發抖,她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冷,冷的徹骨。

    “是......是他?”

    女人癱倒在地上,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可她彷彿卻感受不到任何的痛,只是大笑,歇斯底里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他......簡空......周泓遠哈哈哈哈哈哈.......周泓遠........”

    愛她的男人,殺了她的孩子。

    娶她的男人,要殺了她。

    多麼可悲,多麼可悲啊......

    翌日,皇后薨逝。

    半月後的出靈禮結束時,周淮晏在窗邊站了整整一天,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親手為她點了一盞佛燈。

    “殿下。”

    紅豆語氣憂慮,

    周淮晏知道她想說什麼,此時點燃佛燈並不是一個明智之舉。他沉默片刻,退開了些,

    “那滅了吧。”

    “是。”

    大宮女立刻上前,將所有痕跡收拾得乾乾淨淨。

    誰都沒有說話,書房裡一時安靜下來。這時候,少年突然瞥見了放在窗邊的那一盆山茶花,

    當初那樣嬌豔欲滴的花朵,現在早已經枯萎了。果然,像他這樣的人還是不適合養花的。

    舅舅是對的,他不僅不適合養花,也不適合養貓,漫長的沉默過後,周淮晏突然開口,

    “紅豆,把那花也搬出去吧。”

    “是。”

    頓了頓,大宮女多問了一句,

    “殿下,這山茶花再有三個月,會開第二次,那是放在院子裡繼續伺候著,還是......”

    “丟了。”

    少年的語氣很平靜。

    “不要了。”

    聞言,紅豆便不再多問了,她甚至不再開口稱“是”,只是默默的抱著花盆退了出去,

    自從宮變之後這一個月內,皇帝日日都去看望阿翡,御賜的珍寶更是琳琅滿目。甚至就連雲家如今的家主,也被召入京中。

    阿翡有了姓氏,不再是什麼身份低賤的異奴,而是雲家的嫡少爺,納入族譜。

    如今,他叫做雲翡,封冠麾大將軍,正三品。

    此般隆寵,前所未有,羨煞旁人。

    ——所有的一切都像殿下預料的那樣發展著。

    國公爺明面上是擒拿叛賊三皇子的功臣,可他與皇帝都清楚,那天宮變之夜,早就撕破了臉面。

    如今,只是留存一些表面的安寧罷了。

    紅豆把手裡的花盆抱去給小太監豆沙,

    “殿下厭了,拿去丟掉,丟遠些。”

    “可這.....再有兩三月就開花了啊。”

    小太監撓頭,心想,

    【當初不是看殿下還挺喜歡來著,日日親自給澆水照料,怎麼這麼快就......】

    不過,他也聰明的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利落的抱起花盆走出棲梧宮。

    這時候,抱著冰盆的宮女們接連回來了。紅豆趕緊匆匆過去,

    “快,快些,莫化了,把這些都放到殿下的浴池裡。”

    天色漸漸暗下,紅豆端著剛熬好的藥走了進來。屋子裡頓時暈染開一股濃重的藥味。

    少年無意識皺眉,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接過來一口悶下,然後淨齒。可即便數次淨過之後,唇舌中依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苦味。

    但周淮晏卻不再會像以前那樣,跟大宮女抱怨著藥苦不願意喝了,也不會在喝完藥之後,像個孩子似的討著要吃蜜餞甜糕。

    周淮晏如今終於恍然,人總是得吃些苦頭的,如此前路才能看得明白。

    到底是古人有智慧,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他之前就是過得太安逸了。

    看著少年平靜到死寂一般的面容,紅豆默默把蜜餞罐子收了起來。

    “殿下,都準備好了。”

    “嗯。”

    大宮女扶著少年的手,因為現在剛入九月,夏季的炎熱還未褪去,她只感覺殿下的手如今是越發的寒涼了。

    想到等下要入的冰浴,紅豆臉上泛起心疼,

    “殿下,要不還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手腕被死死的攥住,

    “不必。”

    周淮晏鬆開她,然後獨自一人走向浴室。裡面的裝潢擺飾和以前並無不同,只是池中溫暖的熱水如今換成了冰塊,而旁邊擺放著一罈烈酒,

    少年褪下衣衫,走進去。

    就像阿翡曾經顧慮的那樣,不用母蟲而引出子蠱,倒底留下了後遺症。

    合情之蠱,合情方解。

    後遺症同樣如此,血液,或者體/液,無論哪一種對如今的周淮晏來說,都是罌/粟。而他此刻承受的痛楚,就像是現代那些癮君子,犯了癮。

    五日發作一次,剛好輪到今天。

    李太醫說,他無能為力,只能用些溫補的藥材調理少年的身體,若想擺脫痛苦,治標之法便是那個人的血液,或者體/液。可若想根治,就像戒掉罌/粟一樣地,靠著意志力挺過去,強迫自己戒斷。

    周淮晏自然只會選擇根治。

    蝕骨的痛楚,這種感覺好像有萬千蟻蟲在身體裡啃食,令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動著,發出哀鳴的聲音。

    少年面色慘白,也不發聲,只是顫抖著手臂,一碗又一碗地灌酒下去。

    過度的低溫可以麻痺神經,而醉了也就感覺不到了。

    這樣的過程,一般會持續一到兩個時辰。

    只是即將要結束的時候,大宮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殿下,陛下忽然來了興致,說要設家宴,請您去。”

    頓了頓,紅豆繼續道,

    “要不奴婢去回絕了,就說殿下身體不適?”

    “......家宴?”

    周淮晏的嗓音很啞,他極緩慢地從冰池中起身,緩了好半天,才慢慢走上來。隨意披上一件外衫。

    “既是家宴,豈有不去的道理?”

    半個時辰後,周淮晏穿著一身紅色錦衣,姍姍來遲,抵達了設宴地點。他喝過酒,原本蒼白的面色,終於多上幾分微醺的紅,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此刻夜色深重, 殿內一片輝煌璀璨,恍如濃豔明晝。

    殿上,皇帝正拉著雲翡將軍喝酒。二皇子和八皇子還有小十三,各自按照尊卑坐在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