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很甜 作品

第132章 番外(三)

    那是姍姍歸來的姬玉落。

    她邊走便甩著腰間的玉玦,那玉玦是一對的,霍顯這裡也有一塊。

    據說霍顯這廝閒來無事,還親自在背面刻了小字。

    沈青鯉瞟了眼,只覺得牙酸,還沒來得及陰陽怪氣,就聽霍顯道:“少時不懂事,你怎麼還在想那時的事。”

    他含了半口酒在嘴裡,看著姬玉落在侍女示意下朝這裡走來,方嚥下去說:“再說了,說來可能有點喪良心,這幾年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嘗過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兒,也算是全了少時的念頭,心滿意足,功成身退,還有人養我,哪裡不好?”

    這他娘能叫功成身退?

    黑的白的尚說不清,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人眼裡他不過就是個倉皇出逃的喪家之犬罷了。

    何況堂堂宣平侯府二公子,前錦衣衛鎮撫使,哪裡就淪落到讓一個女人養著了?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可沈青鯉滿腹嘲諷說不出口,因為姬玉落已經走過來了,若是被她聽到他辱罵霍顯,定又要不知找些什麼話挖苦他,一腳將他踹進荷花池也說不準。

    忍住!

    就聽姬玉落問:“你又來做什麼?”

    沈青鯉吐血,沒好氣道:“來辭行!”

    話音落地,姬玉落與霍顯對視一眼,便知他說的辭行是什麼意思。

    眼下入秋,新帝的身子反反覆覆,上次大病一場後,更是已經半月不曾上朝了,京都有傳聞說新帝體弱,恐難長久,最晚也撐不過這個冬日。

    最讓人遐想連篇的是,他下詔召寧王進宮覲見,其深意可以揣摩。

    沈青鯉此行,大抵是要陪他最後一程。

    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甚至這一日,他們幾人心中早有準備,謝宿白拖著這麼個將死之軀撐到今日,已實屬難得,不能再強求。

    氣氛一時低沉,沈青鯉岔開話,“你這個大忙人,今日倒肯歇在水榭了,過來嚐嚐我新得的酒。”

    姬玉落聞了聞,這就太香了,香醇之酒大多性烈,她不喜歡,正搖頭拒了,霍顯就已經倒了小半杯給她,道:“事情處理得可還順利。”

    姬玉落便順手接來,回話時就下意識抿了口。

    這酒確實清甜,姬玉落沒忍住又多喝幾口,霍顯也不阻止,見她酒杯空了,還給她倒。

    且面上毫無心虛愧疚之意,甚至神色自若地與沈青鯉扯東扯西。

    沈青鯉心下嘖了聲,老狐狸。

    姬玉落也就是在他面前不設防而已,否則哪那麼容易中他詭計。

    他有心提醒,可惜姬玉落已經半醉。

    人還端正坐著,兩隻腳踩在石臺底下,抬高了雙膝上墊著手肘,就那麼撐著臉聽他二人說話,一本正經,卻看著亭下水波,神思早不知道飛哪去了。

    她大抵已經醉了,沈青鯉沉默半響,才壓低嗓音道:“我想知道,此前我並未在京都露面……但你見到我似乎毫不意外,你是,何時知道我的存在?”

    霍顯瞥他,唇角甚是鄙夷地勾了下,“當日在酒舍與姬玉落碰面的人是你吧,還有我在牢裡,幾次三番走到牢門外的人也是你吧。”

    沈青鯉頓了頓,便不說話了。

    他微一嘆氣,看了他二人一眼,重新掛上慵懶的神色,不很正經道:“良辰美景,我這個閒人就先撤了,調情不要在屋外,回屋裡去……”

    他的聲音漸小,人也已經下了石階。

    霍顯才收回目光,推遠了酒杯,轉眸去看姬玉落,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醒她,道:“醉了嗎?”

    姬玉落回過神與他對視,這樣長久的注視,又沒有半分齷齪旖-旎的心思,然後很低地“嗯”了聲,慢吞吞坐到他腿上,靠著男人的胸膛疲倦一嘆。

    還不自覺地在他頸窩蹭了兩下,貓兒似的。

    拖著長長的尾音喊他:“霍遮安。”

    一定是醉意上頭了,平素裡她總是端著,少有這樣和軟的時候。

    霍顯垂眼覷她:“累了?”

    姬玉落不說話,顯然是累得不想動彈。

    就聽上方的男人輕飄飄道:“上位者掌全局,無需事事親力親為,更不需要與那些心懷二心之人置氣,你該鑽研的是御下之術。”

    姬玉落皺眉,“霍大人又有何高見?”

    她顯然不覺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且今日剛在人前受了氣,口吻難免有些咄咄逼人。

    又涼涼挑了下眉,“你說來我聽聽。”

    哦,一聽她這語氣,霍顯便知這人氣性又上來了,忍不住失笑,“這怎麼還跟我生氣了,又不是我惹你。”

    姬玉落斜過眼去不理他,霍顯悠悠一嘆,往後靠去,胳膊搭在亭臺邊沿的雕欄上,說:“那我可說了,這有什麼難的呢,像你對我一樣不就成了。”

    姬玉落怔了怔,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什麼樣?”

    霍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欲擒故縱,鬆弛有度。”

    聞言,她驚訝地眼睛都睜大了,當即就要反駁,霍顯及時截住她的話,“那你說,這兩個月你與我見過幾面?不要說做點別的,小手都沒拉上幾次吧,花言巧語騙我離京,就這樣待我,到手就厭棄,可不是好習慣啊,玉落小姐。”

    最後那聲“玉落小姐”,偏又含著幾分繾綣低笑的意味,讓他上面那一通責問都像是調情。

    姬玉落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囂張的氣焰就像被人滋了水,“撲”地一聲就滅了。

    她抬手摸霍顯的臉,摸他高挺的鼻樑,帶著微醺的醉意從他鬢邊親到唇角,又重重在唇上磨了一下,霍顯一手扶著她伸直的腰,配合地低下了頭。

    嚐了她嘴裡清甜醇厚的酒香。

    其實他並不真心生氣,反而憐她勞累更多一些,只愛人之間的情趣大抵在此,調笑抱怨之間也不過是告訴姬玉落,他很在意她罷了。

    你看她雖不顯於色,但那慢慢抬高的腳一晃一晃的,無不訴說著愉悅。

    至少對她來說,極為受用。

    果然,姬玉落緩了緩,又什麼都肯說了。

    她皺著眉頭抱怨說:“都怪那些倚老賣老的狗東西,若非勢利不穩,我就把他們全殺了了事。”

    事實上她也不是沒這麼做,殺戒開到一半,被沈青鯉大呼小叫地給勸下了而已。

    那天在九層塔密牢,她那身衣裳半邊都是血色的,南月看著都直乾嘔,立即就想起被催雪樓大牢支配的恐懼。

    只是姬玉落本以為那也會引起霍顯的不適,可他並未置喙半字,只是替她洗淨了手。

    霍顯沒有干涉她的舉措,他知江湖有時比朝堂更險惡,沒了律法約束,人性之惡更無邊界,稍有心慈手軟,來日恐險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

    他深諳其道,於是不僅不勸她善良,還給她出了不少殺人不見血的壞主意。

    正如沈青鯉所言,霍顯這人,渾身上下都是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