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輕焰 作品

第七百七十七章 疏鍾已應晚來風(三)

  鹿寧厭惡的別過臉去,躲開他的輕撫,咬牙道:

  “這不是命!我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殺了沐芊芊,才讓我失去這個孩子的!你就是魔鬼,我真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燕西華緊握她的手,哀嘆道:“寧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鬧到今天的局面。可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沐芊芊不死,我就無法保全你,對不起……”

  鹿寧閉了閉眼,悽然道:“我寧可死的是自己……也好過這樣苟且活著……”

  “寧兒……”燕西華深深凝著她,痛苦又卑微地輕喚著。

  “你滾!”鹿寧閉上眼,一字字冷冷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燕西華沉沉地嘆了口氣,只好緩緩站起身,又叮囑了吉祥幾句,才轉身離去。

  送燕西華離開,吉祥緩緩走回床邊。看著床上淚流不止的鹿寧,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小聲啜泣道:“娘娘,您別難過了……”

  “走!”鹿寧寒聲打斷她,轉過身背對著他,冷聲道:“你們都走!我誰也不想見,什麼都不想聽!”

  吉祥咬了咬唇,嘆了口氣,便帶著宮女全數退出門去,緊緊關上了房門。

  屋內霎時安靜下來,靜到只能聽見鹿寧低低的啜泣。她心中抽痛不已,手緊緊抓著枕頭,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減緩身體上的痛楚。

  手忽然觸碰到枕下的一個物件,她隨即摸出一雙小小的鞋子,那是沐芊芊做給腹中孩子的,上面繡著兩隻憨厚可愛的豬仔。

  “哼,鹿寧!你敢欺負我,我就給你兒子繡個豬頭!”沐芊芊的痴笑嬌嗔猶在耳邊,她果然還是那個說到做到的女俠。

  鹿寧捧著一雙小小的鞋子,不由得勾起唇角。她很想笑,可為何笑著笑著,竟然會痛哭失聲。

  窗外,日頭西斜,屋內的光線暗淡下去。窗邊的竹籃中,還放著沐芊芊未完成的繡品,櫃子裡整齊地疊放著,她為孩子做的衣服鞋子。

  往日溫馨的時光,彷彿在夕陽下定格,每一個回憶的片段,都如此清晰。可越清晰就讓人越痛心。

  人走了、屋空了,剩下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而已。

  霎時間,滿腹悲痛傾瀉而出,她痛苦地緊閉雙眸,蜷縮著身子,抱著鞋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哭得快要斷氣,她才渾渾噩噩地又睡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將她抱起,周身被溫暖所包圍,一陣淡淡的馨香傳來,讓她莫名地有些安心。

  那人似乎要拿走她懷中的鞋子,卻見她死死抱著不肯鬆手,便發出了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

  她緊緊閉著眼,不想知道抱著自己的是誰,也不想再面對任何人。她只想這樣睡過去,最好永遠都不要醒來。

  那個人的懷抱溫暖而舒服,步子也平穩而緩慢,不知他要將自己帶往何處,無論是刑場還是地獄,她已經無所畏懼。

  不知走了多久,她聽見一個木箱子被打開的聲音,然後自己就躺在了一個溫暖柔軟的床上,薰香的被子蓋在身上,四周還環繞著木頭的味道。

  隨著箱子被關上的聲音,鹿寧再次置身於黑暗之中。很快,她感受到整個身體都晃動起來,耳邊傳來馬蹄的聲響,看來自己正躺在馬車上。

  哪裡來的馬車?又是誰,要將自己帶往何處?

  ——出殯——

  縱觀詔帝的一生,雖然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建樹,他卻以仁義和廉潔,使得整個南詔的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也算達到了太平盛世。

  詔帝出靈這日,一場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大雨打溼了送殯的路,也打溼了眾人的心,整個京都城都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

  吉時一到,承天門緩緩打開,幾十名引幡人,高舉萬民旗傘,最先走出門來。

  緊隨其後的,是上千名身穿孝服的儀仗隊,他們舉著各種兵器、幡旗和各式各樣的紙紮,浩浩蕩蕩地走在前面開路。

  隨即,便是上百名扛夫,抬著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穩穩的走在中間。他們身後,跟著文武百官、皇親國戚的車轎,在和尚的誦經聲中,緩緩前行。

  送葬的隊伍長達十幾裡,城內的軍民百姓罷市同悲,數日不絕,連乞丐和小孩兒都買了紙錢,到皇宮門前焚燒痛哭。

  趕到皇宮外為他送別的人群中,既有衣衫襤褸的乞丐,還有懵懂稚氣的孩童。無論是婦孺還是書生,都自發地來送別這個仁慈的皇帝。

  從京都到陵地,雨下得越來越大,隊伍不得不在停靈用的大殿中稍事休息。

  八皇子心事重重地走到門口,看著殿外連綿不絕的大雨,道路也變得越來越溼滑,他不由得皺起眉頭,臉色愈見陰鬱。

  突如其來的大雨,讓大家都心煩意亂,他立刻命大家在原地休息,自己則走到偏殿中,仔細掩上了房門。

  他走到一個碩大的木箱旁,拿出鑰匙立刻打開了箱子,看到鹿寧正蜷著身子,躺在裡面昏睡。

  “七嫂!快醒醒!”八皇子輕輕推了推她,低聲呼喚著。

  叫了好幾聲,鹿寧才勉強撐開眼眸。她茫然地看著四周,許久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睡在一個箱子裡,而眼前的景色並不是南燻殿。

  “我……在哪兒?”箱子裡又悶又熱,她說話沙啞無力。

  八皇子從腰間解下水壺,又輕輕扶起她的身子,溫柔地喂她喝水,低聲道:

  “七嫂,我們已到宮外了。可惜碰上下雨,不得不委屈你再忍耐一下。”

  清水順著乾涸的雙唇,緩緩注入乾澀的喉嚨,昏昏沉沉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一些。她訥地盯著八皇子,皺眉道:“宮外?我們為何會在宮外?”

  八皇子垂眸長嘆一聲,沉聲道:“今天是先皇出殯的日子,我會帶著你一起離開。等到我們到了墓地,我便放你離去。那時……你便自由了……”

  “自由?”鹿寧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覺得既陌生又遙遠。她悽然一笑,冷冷道:“這是你的主意,還是燕西華的意思?”

  八皇子目光一閃,壓低聲音說道:“如果是七哥下令,就不會將你藏在箱子裡了。這件事……七哥並不知道……”

  “為什麼。”鹿寧抬眸瞪著他,平靜地問道:“在我無數次想要逃開的時候,你寧可傷害我最親近的人,也要逼我留下。為何今日卻善心大發?”

  八皇子插著腰,不安在殿裡走來走去,似乎是不知如何應對鹿寧的盤問。

  半晌,他才焦躁地回答道:“就算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善心大發吧!總之,我放你離開這裡,你重獲自由之後,就別再讓七哥找到了!”

  鹿寧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想起沐芊芊曾經說過,八皇子對自己的情感有些異樣。她勾了勾唇角,冷冷地笑了笑:覺得這件事無比諷刺!

  離開這裡!她每一時每一刻都無比渴望的事情,竟在自己失去一切、走投無路的時候實現了?真的就這麼容易逃離嗎?她有些不可置信。

  “皇上駕到!”忽然間,一個奸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糟了!七哥怎麼來了!”八皇子心裡一沉,立刻催促著:“快躲進箱子裡!”

  他慌忙將鹿寧塞進箱子裡,重新合上蓋子。可還未等他走到門口相迎,偏殿的大門已經一把推開。一身素服的燕西華,板著臉大步走進門來。

  八皇子立刻迎上前去,深施一禮:

  “臣弟給皇上請安!這大雨天的,您怎麼突然來了?”

  燕西華瞥了他一眼,仔細環顧著四周,漫不經心地問道:

  “朕聽聞你們路遇大雨,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倒是八弟,怎麼不在外面,反而躲進來了?”

  八皇子用身體擋住箱子,不慌不忙地說道:

  “回皇上,臣弟若在外面,那些人休息也不自在,所以就進來歇會兒。”

  燕西華被他身後的箱子吸引了目光,便一步步靠近箱子,淡淡問道:

  “你怎麼帶了個這麼大的箱子?裡面裝的什麼寶貝?”

  八皇子心頭一顫,強自鎮定地答道:

  “沒什麼,只是路途遙遠,臣弟多帶了一些隨身之物罷了!”

  說話時,他又往箱子靠了靠,企圖阻止燕西華靠近。他的行動自然逃不過燕西華的法眼,他冷冷哼了哼,一步走過去掀開蓋子,露出鹿寧驚惶而憤怒的臉。

  “果然如此!”燕西華凜然瞪著八皇子,厲聲質問道:

  “這就是你隨身攜帶的寶貝?朕的皇后,何時成了你的寶貝?”

  八皇子立刻撩袍跪下,誠惶誠恐地說道:“皇上喜怒!方才是臣弟一時心慌,所以才口不擇言!還請您責罰!臣弟只是看到七嫂喪子後鬱鬱寡歡,擔心再關著她會要了她的命,才會自作主張送她離開的!”

  “哦?”燕西華挑了挑眉頭,冷笑道:“朕竟不知,一向殺伐果斷、不問緣由的八弟,何時變得如此正義凜然、心存善念了?”

  八皇子肅然跪在地上,冷汗順著兩鬢悄然而落:“七哥,現在我們已沒有什麼,不能再牽制七嫂了,您再不放她走,怕是真的會永遠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