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橙 作品

第14章 壞血

    林微夏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桌上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她瞥了一眼來電名字,站起來拿起手機背過身接電話。

    “微夏,這可這麼辦?你弟跟人打架把人送進醫院裡去了。”聽筒裡傳來姑媽慌亂的聲音。

    身後傳來“啪”地一聲機匣滾動點火的聲音,林微夏下意識地側頭,瞥見一截冷白的脖頸,班盛的指尖一點猩紅,煙霧從薄唇裡滾了出來。

    “不要急,姑媽你慢慢說。”林微夏輕聲安慰。

    “你弟跟班上的一個人起了爭執,把人打進醫院了,對方家裡有錢有背景,無論我怎麼賠禮道歉,他們不肯接受和解,揚言要告航仔,這可這麼辦啊,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他還這麼小,萬一畢業檔案有汙點怎麼辦……”姑媽一向強勢,這會說話卻語無倫次焦急不已。

    今天是下雨天,書房又大,即使背對著他,聽筒裡的話還是一字不落地落入班盛耳中。

    林微夏低聲安慰了幾句掛斷電話後,轉身衝班盛開口:“不好意思,家裡出了點事,今天的補課下次吧。”

    說完她走過來俯身收拾桌上的書本,筆,烏髮從腰間散落,林微夏一股腦地裝進書包里正準備走時,班盛喊住了她。

    “你弟在哪讀書?”

    “十三中。”

    “要告你弟的那家人什麼名字?”

    “不太清楚,只知道和我弟有衝突的叫方淮陽。”

    班盛慢悠悠地出聲:“方家的人我認識,我跟他哥方淮回打過兩次交道。”

    林微夏眼睫動了動,抬眼看向他,班盛弓腰坐在沙發上,彈了一下指尖的一截菸灰,看著她:

    “爺一句話就能擺平。”

    班盛嘴裡叼著根菸,掀起眼皮看著林微夏沒再出聲,他的態度擺在那裡,彷彿就是林微夏一句話的事。

    但拿什麼來換,她自己清楚。

    班盛這種人,骨子裡藏著壞血,天生的談判家。

    外面的雨聲密了些,林微夏看了他幾秒鐘,收回視線,垂下眼睫:“我先走了,雨大了不好走。”

    說完林微夏背過身,刻意忽略掉落在身上的那道眼神徑直向前走,手挨著門框,走道的風吹了過來。

    班盛將手裡的煙摁滅在菸灰槓,發出一聲嗤笑:

    “林微夏,你怎麼都不肯求老子一聲。”

    呵,前段時間為了那個琥珀吊墜倒是什麼都肯做。

    林微夏的背影僵住,但還是走了。走的時候雨比之前密了一下,林微夏撐著傘,走出了班盛家。

    趕到醫院的時候,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遠遠地看見高航一臉頹喪地靠在牆上,臉上還帶青一條紫一條的傷痕。

    姑媽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語氣夾雜著悲愴:“孩子比較衝動不懂事,我替他向你們道個歉,淮陽這孩子的醫藥費我這邊出,你們要多少賠償我們也出,還是請你們大人有大量……”

    姑媽佝僂著腰,一臉的卑躬屈膝,卻怎麼也近不了對方家長的身。對方竭力維持著有錢人應有的體面,臉色冷漠且強硬,姑媽的心涼了半截作勢就要跪下來,被助理攔了下來。

    “林女士,多說無益,回去準備應訴吧。”助理推了一下眼鏡。

    人群散開後,姑媽一轉頭就不遠處的林微夏,視線再移到臉上掛了彩的高航,嘆了一口氣。

    “媽,回去吧。”高航出聲喊她。

    回到家後,林微夏去做飯,沒多久,餐桌上出現了絲瓜清湯,紅燒茄子,腐乳炒空心菜,和中午吃剩的排骨。

    晚餐氛圍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林微夏盛了一碗湯到姑媽面前,她依然沒有動筷子,高航則沉默地扒拉了幾口飯就回房了。

    餐桌上的燈用久了有點暗,光線投在林微夏眼睫上,暈出一道陰影。林微夏開口:“這兩天我問問同學中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姑媽回過神來忙說:“對對,你們學校的學生家庭大部分都是有錢勢的小孩,肯定能幫上忙。”

    “辛苦你為你弟操心了。”姑媽夾了一塊排骨放到林微夏碗裡。

    *

    颱風過後,天氣明朗了許多,新的一週又來臨。週一,林微夏從早讀就沒看見寧朝,以為他請假了。

    結果快上課的時候,寧朝單手拖著一根掃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嘴裡還叼著一袋豆奶。林微夏反應過來,他這是去罰掃了。

    寧朝甩手把掃把丟到牆角,坐下錘了一會兒自己的肩:“他媽的掃死我了,都怪十三中拿群逼。”

    聽到十三中這個詞,林微夏耳朵動了動,不禁詢問道:“十三中,那你認不認識初中部的方淮陽?”

    “初中部的?不認識。不過什麼事?”寧朝問道。

    “我弟打了人,他們現在不接受賠償說是要告我弟。”林微夏垂下眼,語調有些低。

    寧朝一聽到這些有錢人的這些做派就冷笑一聲,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袖口處滑出一把摺疊美工刀,掌心甩出刀刃來,上面的光反射在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透著狠意:

    “要不小爺幫你打服他。”

    “還是算了。”

    先不說這種以暴制暴的方法不可取,要是真這麼做了,只怕局面愈發不可收拾。

    事情一直沒有進展,班盛沒再主動堵她跟她說話,似乎篤定了林微夏會主動找上門。而姑媽那邊給的壓力越來越大,林微夏打算週四下午上完最後一節音樂課去問柳思嘉,看她能不能幫上忙。

    傍晚時分,林微夏和柳思嘉正在麵館等面上來,校服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聲,她看了一眼手機來電顯示人,握著手機走出去接電話。

    “喂,姑媽。”有風颳來,林微夏不自覺地裹了一下衣領。

    姑媽愉悅放鬆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航仔的事情解決了,對方一句話的事,你弟同學就改主意了,主動提出要撤訴,這下你弟的檔案不會有什麼汙點了。”

    “那就好。”林微夏鬆了一口氣。

    “這次多虧了你同學,他親自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嚇一跳,我在電話裡再三表達了感謝,結果他什麼都不想要,想讓你陪他吃個飯。”

    “夏夏你記得去啊,人家幫了我們家這麼大忙。”姑媽再三強調道。

    林微夏抬眸看了一眼天空,烏雲翻湧,除了週一短暫的出了一些奧太陽,這幾天都是陰雨天。

    “好。”林微夏對電話那頭應道。

    週五從早上開始落雨,一整天都溼答答的,同學們的傘掛在走廊的架子上,窗外被一層白霧輕輕籠著。

    班盛今天沒有來學校,林微夏右手邊隔著走道的那個位子是空的,柳思嘉也沒了來她這裡的興致。

    一下課,女生湊過來圍住柳思嘉,她們湊在一起討論新出的香水牌子,以及哪個牌子的只指甲油更閃。

    放學後,林微夏特意留到最後,做了一段時間作業後,人都走完了她才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坐上開往南灣區一號的公交。

    到達班盛家已經是7點了,一下公交,狂風險些把林微夏撐著的傘吹翻,雨越來越大,從天澆注而落,砸在地上飛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黑色的幕布將天空吃透,幸而一路有燈光,雨斜斜地打了過來,暖色的燈光映照下,整個畫面像褪了色的電影膠片。

    林微夏站在門口摁了門鈴,這次沒等多久就有人過來開門。阿姨領著她一路走進門,示意人在樓上便走開了。

    林微夏走上二樓,人站在玄關處,卻發現客廳裡沒有開燈,一片黑暗,只有落地窗外院子裡透進來的點點星光。

    她以為沒人正要扭頭時,猛地發現落地窗的南向牆邊處有個黑色的身影,他靠在牆邊,姿態落拓不羈,只見一截微揚的下巴,以及指尖發紅的菸頭。

    林微夏按了牆邊上的開關,“啪”地一聲室內瞬間亮如白晝,班盛靠在牆邊,沒有回頭看來人,整個人透著一種頹喪之氣,腳邊躺著幾根長短不一的菸頭,有的還冒著零星火光。

    林微夏抱著書包走近,來到他對面坐下,這才看清班盛的臉。他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肩頭溼了一大半,一片深色,漆黑的眉眼還沾著水珠,臉上帶著明顯的深一道淺一道的傷口,有一道很長的傷痕,像是被劃傷的。

    他的情緒差到了極點。

    坦白說,林微夏第一次見到班盛這個人,就覺得他有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但同時身上還透著孤絕,是他把自己圈地為王,沒人能靠近。

    只是班盛這個人太擅長偽裝和不動聲色了,幾乎沒人能看清。

    但今天不同,林微夏能感受到班盛今天喪到了骨子裡,渾身被黑暗籠罩著,有一種什麼都隨便的架勢,是厚重無法呼吸的黑色。

    “高航的事謝謝你,要不是你的善良和熱心幫助,我弟也不會……”林微夏把打好的草稿說出來。

    她正說著說著,班盛忽然極冷地嗤笑一聲也沒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

    “林微夏,你能不能再假一點?”

    林微夏愣住,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班盛終於抬眼,語氣漠然:

    “不想待就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