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渚眠 作品

第96章 第 96 章

 那信上說得頗為嚴重, 彷彿生死一線。林容瞧了心驚,不敢耽誤,星夜疾馳, 到江州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日的深夜,江州城門都已經關了。這樣的江南重鎮, 如無意外,是必不許開門。沉硯打馬上前, 對那守門官耳語一番, 城門便立時打開來。


 馬車轉過了兩條街,在昔日長公主府門前停下, 略掀開車簾,便見正門上一匾額,上書“敕造宣平侯府”六個大字。三間獸頭大門大開著,門口雁翅立著二十多提著明角燈的僕從,當前正中間立著的是十三四歲的少年, 頭戴青銅小山冠,身上一襲杭綢暗紋袍子,生得白白淨淨, 隻身量不高, 瞧起來頗為文弱, 似有不足之症的樣子。


 那少年本低著頭,旁邊的老僕提醒了他一聲, 他這才瞧見掀開車簾的林容,立即上前幾步, 斯斯文文地行禮:“崔顥見過十一姐。”


 林容叫他扶下車, 感嘆:“十七弟?你如今這樣大了!”


 那少年正是叫陸慎封為宣平侯的崔顥, 當初林容從江州出嫁時,他尚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躲在小樓上瞧雍州的迎親使念催妝詩,樓下的念一句,他便回過頭衝著一身嫁衣端坐的林容,複述一句,惹得送妝的親眷鬨堂大笑。


 那少年似有些羞赧,不大會寒暄說話,引著林容往裡走:“六姐姐在裡面,已瞧過大夫,只說著要靜養,不能下床。”


 林容隨著他過垂花門,下了山廊,便見舊日的湖心小亭,轉過抄手遊廊,便到崔琦往日未出嫁時住的院子。院子廊下立著三五個丫頭,打簾進去,便見崔琦臥在床上,床沿上坐著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端著藥碗勸她:“先喝了藥是正經,送了信去,這一二日哪有不到的?”


 崔琦搖頭,忽抬頭瞥見林容,望著她怔怔流淚,也說不出話來。那坐著男子一時也瞧見了,趕忙放下藥碗,施了一禮,便匆匆避了出去。林容趕忙上前去,坐在床沿上,握著崔琦的手,道:“別哭,當心動了胎氣。”


 崔琦聞言淚流得更兇:“怎麼能不哭呢?十一,怎麼能不哭呢,這三年你都到哪裡去了?就這麼狠心,叫我傷心這麼多年?倘若不是我寫信稱病,你也是不肯回來見我的,是不是?”


 林容只得默默:“六姐姐,我……我也沒辦法……”,又順著去摸崔琦的脈象,見並不像動胎氣的模樣,這才放心些。


 崔琦只問:“你什麼事情沒有辦法?”不等林容回答,又哭道:“那年江水暴漲,都說沒救的,豈不料我們姐妹,今生還有再相見的時候。”


 林容只順著她的話說,怕她激動,也並不敢說些難過的事招惹她,只這樣的場景,雖忍著,到底相對著哭了一場。


 倒是崔顥在旁邊勸:“這本是喜事,該高興才是,六姐姐不可情滿過溢。”


 崔琦這才平復下來,又打發了旁人,還如林容臨出嫁那一晚一樣,姐妹抵足夜談。


 大多數都是崔琦說,林容聽:“江州那次軍變,崔家嫡系的男丁死得七七八八,沒有死的也被關在水牢裡,拷打受刑。後來過了幾月,女眷羈押放還,還發還薄產度日,只像十七弟這些男丁是實打實在水牢裡待了一年。後來……後來陛下入主洛陽,你又出了事,這才大封了崔氏,日子這才好過起來。”


 林容摸著崔琦遠比自己粗糙的手掌,知道她想問什麼,含糊道:“當時,我從窗戶跳下去,落了水,開始我還遊得動,後來抱著一截浮木被衝到下游。後來,又有人幫我,並沒有吃什麼大苦頭。”沒有什麼大苦頭,吃苦卻是有的。


 她並不願多談這些,轉了個話頭問:“這一路上來,並沒有聽說六姐姐再嫁,肚子裡的孩子是……”


 崔琦笑笑,頷首:“方才你瞧見了的,袁家二郎。我是命婦,怎能再嫁?不是沒有人上摺子參這事,只陛下念著你,留中不理罷了。這孩子生下來,也是要送走的。”她說著又流出淚來:“十一,你莫要怨我不守貞,替你丟人。倘若沒有他,我在水牢裡,也撐不到你來救我的。人死過一回,清白也罷、尊貴也罷,都不值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