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渚眠 作品

第88章 第 88 章

 景平四年的夏天, 來得尤其的早,剛過小滿,便連下了幾日的大暴雨。雲銷雨霽, 一天晴,整個洛陽皇宮都似乎滿是喧鬧的知了聲。


 宮人們輕手輕腳,把鑿成四四方方的冰塊兒小心翼翼運到勤政殿西側的五間楹房內,剛進門口,便聽見大臣朗聲奏對的聲音:“陛下, 歷經三年休養生息, 中原之地, 民生恢復,僅今年一年,便產糧兩千萬石, 棉花、生絲共計一百五十多萬斤,累計開墾荒地一百六十萬畝,中原人口已將近一千兩百多萬戶。”


 又聽得天子低沉的聲音:“治天下者,當不盡人之財, 而使人有餘財也。亂世新立之朝, 莫不輕徭薄賦,勸課農桑, 與民休息。”又問:“均田之法, 已大見成效,地方各郡縣今年新修之溝堤、水渠, 復古河道, 進展如何?”


 話音剛落, 旁邊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便手持玉圭, 立刻站起起來:“回陛下, 工部去歲主導對黃河排淤,以及在閩浙一帶御鹹蓄淡,已惠及百萬……”


 宮人立在那裡,不敢隨意進去,等站在裡間的小黃門輕輕揮手,這才抬著冰塊往銅甕去,事畢,幾乎不發出一丁點異響,又躡手躡腳退出殿外。


 有一個小黃門是新進宮來的,同掌事太監是同鄉,走得遠些了,問道:“怎麼剛才殿內的那些大人,不穿官袍?奴婢在宮外常聽人說什麼滿朝朱紫貴來著,進了宮一瞧,皆是青衣角帶,只有大朝日才穿公服。”


 那掌事太監擰著那小黃門的耳朵:“不該問的別亂問,陛下替先皇后守孝三年,諸位大人也自然不敢僭越。”又叮囑他:“宮裡可比不得外面,不可隨意亂問。”


 小黃門嘟囔道:“前幾日不是才辦過先皇后三週年祭祀,在大相國寺辦了許多日的法會?已滿了三年,除了孝服了?”


 掌事太監立刻豎眉瞪他:“噤聲,你好大的膽子,敢議論這些,今日你不要吃飯了。”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議事已畢,宮人奉了茶、酸梅湯進去。


 高堂上端坐的天子雖除了白衣,卻仍舊是一身青衣素服,忽笑問道:“諸卿可知,洛陽城如今有一樁新聞,言道金谷園旁有一女子賣唱,一路從滄州千里迢迢趕來洛陽,對武安侯自薦枕蓆,引為一時佳話啊。陳愛卿,你的宅子便在金谷園附近,可有聽聞這樁雅事啊?”


 陳涵之是個聰明人,知道陛下從不無的放矢,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呢,立刻站起來,道:“臣略有聽聞,只不過並非雅事,是刑部駁回了滄州郡守的一件命案,這一家人上京喊冤的。”他頓了頓,接著道:“只是不知武安侯又如何牽涉其中了?”


 這樣的事,刑部沒有管,臺諫沒有摺子,陸慎如何能不惱火,把手中的瑞獸銅鎮紙丟在桌上:“勳貴舊臣,平日倚勢冒法,凌暴鄉里,朕念其軍功,寬猶以待,如今在天子腳下,竟敢如此放肆。”


 諸臣聽得這話,具是放下茶蓋碗,站起來:“陛下息怒。”


 陸慎冷冷道:“今日下衙之前,臺閣出一份條陳出來,武安侯如何在鄉里強佔民田,如何殺人破家,皆一一具實奏來。”


 眾臣出得殿來,已經是夕陽西斜之時,邁下丹陛,便見殿前金磚上跪著一人,不知跪了多久,已經叫曬得嘴唇乾裂、滿臉通紅,大臣們互相望了望,替眼神已不大好的德公分說道:“老大人,是安豐王。”


 德公撫須沉吟:“喔,陛下待宗親甚厚,何故如此啊?況安豐王是陛下四堂兄,太后甚愛之。”


 諸位大臣皆搖搖頭,並沒有說什麼,只道:“今日陛下動怒,安豐王恐怕沒那麼好過關的了。”


 一時,有小黃門站在殿門口唱喏:“宣安豐王覲見!”


 安豐王陸晄,行四,是陸慎的堂兄,幼時頗厚,為皇親中第一人也。只去年陸晄帶兵入閩平叛,吃了敗仗,不獨損兵折將,連帥旗帥印也叫奪了去,險些被生擒。奏報一經臺閣稟上,令陸慎大發雷霆,當即解了他的軍職,命他在家靜思己過。


 陸晄聞聽殿內傳召,立刻躬身站起來,只他跪得太久,略一走動便又疼又麻,強撐著走到殿內,也不敢去瞧陸慎的臉色,直直跪下請罪:“罪臣陸晄,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陸慎哼一聲,拾起一本奏摺便直愣愣仍在陸晄跟前:“聽聞有一出新戲,命喚《十一娘怒沉皖江》,你可聽過?”


 陸晄跪在那裡,有些莫名:“陛下,罪臣實不知此戲。不知這戲,唱的是什麼……”


 陸慎哼一聲,冷冷問道:“當真不知道?”


 陸晄搖頭:“臣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