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57章 多幸運

    折竹說著想按下她的肩,摸到的卻是她的臉,那麼柔軟細膩,他停頓片刻,手指如含羞草般蜷縮一下,卻故作平靜地挪開,轉而扶住她的後頸,迫使她躺下來。

    “沒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會疼。”

    他說。

    “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自己找這樣的罪受?”

    商絨的側臉壓在軟枕上。

    “玉京的是非,櫛風樓一向不願多加沾惹,我若還在樓中,便不能來玉京。”

    他在黑暗裡望著她的方向:“可是簌簌,我有必須要來玉京的理由。”

    “我要來看你,也要找到當年我師父身死的真相。”

    蜀青造相堂那一批財寶的消息是何人放出的,幾派圍攻櫛風樓,折竹潛入他們之中時,便發現了些端倪。

    “你的師父?”

    商絨是第一次聽他提起他原來還有一位師父。

    “嗯。”

    折竹提起他,語氣也沒有多少波瀾:“我一出生便不知被誰丟了,是他撿到我,養我長大,教我武功,但六年前,他孤身到玉京赴舊友之約,卻不知因何而身受重傷,那時我在業州神溪山中住,他從玉京歸來時,便已經無藥可治。”

    “他臨終前,不許我來玉京,也不許我過問他的死因,”折竹的後腦枕在自己的一隻手臂上,“但前不久我發覺他那位原本在幾年前辭世的舊友好像還活著。”

    一個死去多年的人,難道還能借屍還魂不成?

    “你師父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商絨輕聲問。

    折竹從沒聽人問過他這樣的話,他倒也認真地思量片刻,隨即“嗯”了一聲:“除了有些囉嗦,時常喝酒喝得爛醉如泥,不愛乾淨,做飯難吃之外,倒也尚可。”

    “所以你明明不能飲酒,卻總要掛個玉葫蘆在身上,是因為他嗎?”商絨想起那隻玉葫蘆。

    折竹起初靜默一瞬,片刻,他輕笑一聲:“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他總與我說酒是世上最好的滋味,”

    折竹半垂下眼簾,嗓音越發平淡,“他說得太多,我聽得太煩,但有時,也會好奇。”

    即便他不說,商絨也知道,他的好奇實則源於想念。

    那是他在世上唯一沒有血緣卻有親情的人。

    長夜漫漫,唯有蟬聲不知疲倦。

    商絨也不知是何時閉起眼睛,沉沉入睡的,這一夜,她夢中沒有枉死的冤魂,沒有被鐵索扼住咽喉的自己。

    那是蜀青的燈會,有一隻烏蓬小船。

    她在船上枕臂看煙花,身側有少年替她挽起被河水浸溼的衣袖。

    翌日天還才亮了不久,鶴紫便進殿來,小心翼翼地將公主喚醒。

    商絨醒來發覺自己竟已不在那張羅漢榻上,而是在自己的床上,她四下望了望,也不知折竹是何時離開的。

    陸陸續續有宮娥進來服侍公主更衣洗漱,鶴紫並未備早膳,只對公主道:“大真人要來與公主講經打坐。”

    以往大真人每每來教公主道學,或打坐時,公主便不能用早膳,至多隻能飲些花露茶。

    大真人說,如此方能氣清而神靜。

    商絨早已習慣,洗漱穿衣完畢,她便端坐在蒲團上,點香淨手。

    不多時,凌霜大真人便攜三兩道童悠然而至,殿門大開,道童與鶴紫等宮娥都守在門口。

    “大真人。”

    商絨坐在案前,低喚。

    凌霜大真人俯首,向她見禮:“公主。”

    他一身道袍嚴整,五官端正,眉眼清正而溫和,在商絨對面的蒲團上,盤腿而坐,將拂塵輕放到一側。

    “公主在外,可有沾惹俗世濁物?”

    凌霜大真人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商絨垂著眼,搖頭:“未曾。”

    “如此甚好。”

    凌霜大真人也不說信與不信,他只略略牽唇,隨即便將手中的道經翻開來。

    都是些商絨自小熟記於心的東西,凌霜大真人也不過是不緊不慢地與她講一些其中的緣法。

    商絨靜默地聽著,終於等到凌霜大真人口乾舌燥之際,她尋得機會開口:“大真人,《丹神玄都經》可還在皇伯父那裡?”

    凌霜大真人端著茶碗,乍聽得她這話,眼眉便浸出些笑意,他頷首,道:“的確還在陛下手中,公主可是想一觀?”

    商絨點頭。

    “《丹神玄都經》於公主而言尚且太過晦澀,它囊括了算學,星象與陰陽五行,有多少種排列組合的解法,便有多少種道法的演化,若單單只是逐字逐句地去讀,是讀不通的,”凌霜大真人抿了一口茶才將茶碗擱下,又對她道,“它的妙處便在於它有非常人能拆解的謎,常看常新,也是因此,陛下才會對它尤其鍾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