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24章 不一樣

    商絨早知他不一樣。

    在南州境內的山中小院內,她替他上過藥,也在裕嶺鎮上的醫館內聽見過那老大夫含糊嚥下的半句話。

    可是,這天下間真的有人生來就不會痛嗎?

    “這種病症只存在於極少數人中,患此症者多半是天生的,因為無法感知疼痛,所以他們無法判斷任何一道傷口帶給自己的傷害究竟是小是大,”夢石說著,不由看向身後那道門,他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可他,到底是如何習得這一身武功的?”

    殺人飲血,竟也活了十六年。

    天色越發明亮,夢石也不耽擱,只與商絨匆匆交代幾句,便去了桃溪村尋藥,他此前去於娘子家抓雞時曾與她夫君交談過,桃溪村不是人人都能建得起這樣的山居供文人雅士暫留。

    桃溪村中人,最主要還是以採藥為生,便連於娘子一家也從沒放棄過這採藥的營生,故而夢石也不必為此跑一趟蜀青城。

    室內寂靜,唯餘一盆燒紅的炭火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音,凜風吹來,使得支窗的木樁微微搖晃,商絨安靜地坐在一旁咬了一口夢石留的糕餅便沒胃口再吃,她忍不住去看榻上的那人,發現他滿額都是細密的汗珠。

    她動作極輕地起身,尋來一方帕子擦拭他額頭的細汗,以往在宮中時,她最知道發上戴著東西入睡有多不舒服,所以擦完汗,她又小心地取下他髮髻上的銀冠來放到一旁。

    在木塔腳上坐了下來,商絨聽著他平緩的呼吸聲,她看了他一會兒便有些睏倦。

    他一天一夜未歸,商絨昨夜睡得並不好,半夜醒來,她一個人在這樣一間靜悄悄的屋子裡守著一盞燭火生生地捱了很久。

    天沒亮時,她聽見院內細微的動靜,便跑下床去,哪知她才一開門,他便重重地壓下來,帶著她一塊兒摔在地上。

    雙手放在床沿,她側著臉枕上去,昏昏欲睡之際,她半睜著眼睛,視線意外停在他衣袖間露出來的一截腕骨。

    冷白的手腕內側是一道經年的舊疤,深刻又猙獰。

    睡意頃刻消散,商絨一下坐直身體,她怔怔地凝望少年蒼白無血的臉,片刻,她握起他的那隻手。

    滿窗明淨的光線照著他腕骨內側那道泛粉的疤痕,只這樣看,就能夠想象出,當年劃出這道傷痕時,用了多狠的力道。

    然而他常戴護腕,傷痕遮掩其下,極難令人發現。

    夢石從桃溪村中回來,沒聽見屋內有動靜,他在窗邊一望,瞧見那小姑娘坐在床前的木踏腳板上,趴在床沿安靜地睡著。

    床上的少年也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夢石沒有打擾,回身去將那些用商絨的幾顆珍珠換來的藥材取出,桃溪村中也有會切藥的赤腳大夫,他去尋那大夫將藥材切好配好,這才多耽擱了些時間。

    燒了一爐炭火來煎藥,夢石在一旁拿著蒲扇扇風,他忙活了這麼久也沒工夫吃飯,只有這會兒才吃了兩塊糕餅墊了墊。

    將湯藥倒入碗中,他端起來走上階,推門進去,簾子是掛在商絨這邊的,而折竹這邊則無遮無攔,他才一進門,便望見那榻上的少年已睜開了一雙眼睛,也許是看見商絨沒有遮掩的臉,少年抬眼看他的目光便警覺非常。

    “雖是無意,”

    夢石從容一笑,“但我的確已經見過姑娘真容,但正如我答應公子的那般,我自會守好你們想要我守好的這個秘密。”

    今晨他回來得突然,昏迷得也突然,商絨還沒有來得及以面具遮掩。

    夢石的聲音很輕,商絨對於這一切毫無所覺,她睡得很沉,只在隱約間嗅到過絲毫苦澀的藥味,卻不知是夢是真。

    待夢石出門,房中靜謐無聲,折竹輕垂眼簾,盯著她在睡夢中,無知無覺握著他手指的那隻手。

    藥還是太苦。

    他瞥見一旁換下來的那身衣袍上橫躺的一瓶糖丸,那是他昨日買的。

    折竹才想抽出手指,然而她柔軟的,溫暖的掌心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他睫毛一動,也不知為何,他忽然停下了。

    他無聲地打量她熟睡的臉,有風微拂她耳畔茸茸的淺發,他發現,她的臉頰白皙而泛粉,嘴唇紅得像是他沒能帶回來的,那盒胭脂的顏色。

    最終,折竹換了另一隻手取來那隻瓷瓶,單手打開瓶塞,他從中倒出一顆糖丸扔進嘴裡。

    想了想,他又倒了一顆出來,稍稍支起身,順著她的唇縫塞進去,然而指腹觸碰到她柔軟的唇瓣,他有一瞬發怔,卻見她眼皮動了動,忽然睜開了眼睛。

    一時間,四目相視。

    折竹收回手,商絨眼底還有未消的幾分惺忪睡意,她夢到一鍋熱騰騰的醃篤鮮,可是吃進嘴裡,卻是涼涼的,甜絲絲的味道,她才一睜眼就下意識地咬碎齒間的糖丸。

    “折竹,你……”商絨坐直身體,話還沒說完,目光便落在他左肩上浸溼衣衫的殷紅血跡。

    她話說一半沒了聲音,折竹順著她的視線側過臉瞥一眼,蒼白俊俏的面龐上沒什麼過多的表情,聲線也平淡:“一會兒就好。”

    傷處殘留的藥粉會讓血再止住的。

    商絨想起身,才用了些力氣便覺雙腿麻得厲害,眼見折竹朝她伸來一隻手,她卻一下躲開,一下從木踏腳板上摔下去。

    麻木的感覺還未退卻,她咬緊牙關抬頭看見他一臉費解,而她的視線卻又不自禁停留在他懸在床沿的那隻手上。

    這樣的角度並看不到他手腕內側的舊傷疤,但少年微眯雙眼,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似的,他收回手,雪白的衣袖遮去痕跡:“你知道什麼了?”

    “你總喜歡在劍柄上塗那個奇怪的草汁的理由。”

    腿上終於不那麼麻了,商絨勉強起身,在他的床沿坐下,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