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55章 同僚

    祝纓道:“難道都不存米?”

    金大娘子索性都給他說了:“這是在京城做官的人都知道的。我還以為你什麼都明白呢,是我疏忽了,你是才來的。你現在還沒有置田買房的,自然也是沒有租子了,他們有田地的,像我們家,在外面也有幾十畝的,秋天就有新米吃。不夠的,我們領了發的糧,都拿到米店裡去,哎,這個是要折的。八十石陳米,得抵個六、七十石就算有良心了,等家裡的糧吃完了,再去米店取新米。也有人不換米,當時就轉手賣給他們,這個就要壓價了。”

    金大娘子還提醒祝纓:“官府發的東西,好些都是這樣的。還有,米店裡收的這些陳米,它也會加點價再賣出去。米也分上等、次等,價也不一樣。有人即便領到了新米,嫌是次等,也會賣了另買新米。那次等米呀,米店就會賣給小食鋪之類,他們或做米糕、或熬得碎碎的做成粥,也就賣了……”

    金大娘子把這些都講完了,說:“現在懂了?”

    “是。”

    “以後京城生活上的事兒,要是不明白,只管來問我。我在家裡也是閒著與阿彪慪氣。”

    陸超低頭笑了,金大娘子打了他一巴掌:“還有你,不許勾著阿彪淘氣!”

    祝纓知道了這個門道,就問金大娘子有什麼換米的門路介紹。金大娘子道:“索性,我就與你一同去吧。”

    祝纓道:“那叫上我爹孃吧,他們在家裡閒著也發慌,又沒個熟人說話的。”

    金大娘子道:“對呢,以後這些事該交給你娘來辦,等你成親了,再叫你娘子學著家務,哪有叫你幹這個的?”

    於是陸超去僱了輛車,金大娘子和祝纓一同先去接了張仙姑和祝大。張仙姑和祝大這兩天正在嘀咕呢:“家裡錢快花完了。”聽說領錢領米,都很開心!張仙姑還照了照鏡子抿了抿頭髮。祝大又洗了洗手。

    路上,金大娘子又教張仙姑一些京城小官家裡的生活,張仙姑都聽了,末了,心道:小廝就不用了,老三哪能放個男人在身邊?我也不用丫鬟。真好,省了兩張嘴!

    金大娘子先帶他們聯絡了相熟的米店,告訴他們:“這是我兄弟,他家跟我們家是一樣的!你認得認得他,認得認得這位大娘子。這是祝家的。”然後讓米店派了一個管事帶著夥計和大車,跟他們去領俸祿。

    祝纓先領了這一月的俸祿,此時已是下旬了,祝纓說明了自己是新授官,倒也順利領到了五貫錢,還被額外叮囑一句:“記得你們是上旬來領的,別岔了!下不為例!”

    祝纓笑道:“明白。”把錢放回車裡,張仙姑和祝大也算見過世面了,五貫錢,沒能讓他們守著錢走不動道。只不過,一個下車跟著金大娘子學事兒,另一個站在車邊不肯離開。

    米是由米店的負責裝運,管事的看著夥計裝車,跟祝纓套近乎:“小官人真是年少有為。金校尉是外面營裡的,不知小官人現在何處,身居何職?”

    祝纓道:“啊,我哪算什麼官人了?大理寺的評事罷了。”

    管事又恭維了她一番:“您這年紀就已做官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祝纓笑道:“借您吉言。”

    祝纓沒幹夠一年,折算成了五十石米,不算多。管事的問祝纓是想折成新米記賬,要吃的時候就來取,還是折成錢。祝纓想了一下,說:“記賬吧。到時候家裡去取。”

    “好!”

    管事當場給她寫了票,又拿一對對牌,說:“您拿著一個,取的時候兩片合了就能取了。”票上寫著,新米四十石。八折價收的。

    事情辦妥,張仙姑一面心疼:十石米,十石米,陳米又怎麼樣了?那是十石米啊!!!夠吃好幾個月的了!

    她恨不能撓了閨女的後背,卻又不能在“外人”面前給做了官的孩子失了場面,只能忍了,還得賠笑說:“辛苦你們了!”祝纓又說請他們兩個吃飯之類,陸超看出來張仙姑的心疼,又看看祝大也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忙說:“我送你們回家,還得去接七郎呢。”金大娘子也拒絕了,推說晚上有事。

    三個人各自分開,祝纓回到家,捱到了做官之後的頭回埋怨,爹孃都嫌這回虧了。張仙姑一想到十石糧,心口就疼。

    祝大道:“我也會挖地,也會做木工、泥瓦工,咱們自己修個囤子,省多少糧呀。”

    祝纓道:“咱們傢什麼時候有過一石以上的糧食?不懂存放,糧食是會黴壞的!每天都有官員因為糧食沒有存好被問責問罪的。還是放在他們那裡放心。放糧食不要地方?不要人工?不得防賊?防耗子?現在咱們只吃現成的,折點就折點。下月又來俸錢,明年又來祿米。”

    張仙姑又擔心:“它那家店,不會跑了吧?”

    祝纓道:“憑他跑到天邊兒去,我也給他揪回來了,就四十石米,別擔心了。”

    張仙姑道:“對,你是官兒啊!給他抓大牢裡去!”

    祝纓終於說服了父母,又說:“早上別自己起那麼早啦,坊裡尋個乾淨的食肆,咱們買著早飯吃,還省一頓的柴、水。”

    張仙姑不願意,祝大卻願意,說:“這個好!你想吃什麼?我早起買去!”

    張仙姑道:“孩子掙點錢不容易,你又要擺闊!”

    兩人爭吵了一陣兒,張仙姑敵不過父女二人,終於哼哼唧唧地說:“你們姓祝的一條心呢!”

    祝纓自取了一貫錢,說:“我有些零用,旁的都放在家裡,爹孃收著。”

    張仙姑道:“那我給你存著,再有些交際呢,我問了他們,京城婚喪嫁娶,講究!你衙門裡那裡人,肯定更講究,不能露怯!還有你,死老頭子,不許亂花!一個月你只許花一百錢!去年這會兒在老家,全家一個月也落不下一百錢呢!”

    祝大想到女兒也確實要應酬,就說:“行。”

    張仙姑顛顛倒倒地算賬,算下來,每個月能餘下三吊錢,笑道:“一年就是三十六貫。”

    祝纓道:“沒算房租呢。”

    張仙姑吸了口涼氣:“又去二十貫!再往來應酬……那這京城的官兒,都喝西北風吶?!”

    祝纓道:“咱們一家一年吃不了八十石的米,明年不全兌了米,也兌些錢。再有旁的賞賜之類,我都存下來,也能存下一些的。”

    張仙姑道:“那還好,那還好。你去睡吧,哎,我去燒水。哎喲,當官兒的日子也不好過吶!明就去買雞崽兒,剩飯剩菜就能養大,每天下個蛋,就不用再買雞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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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熹批了祝纓兩天的假,她第二天也沒在家裡,依舊去了大理寺,銷完假回到了自己的案前,思考等會兒要弄什麼檔來看。

    左評事扶額,問道:“不是說請兩天的假麼?怎麼今天就來了?你就在家裡多歇一天安排安排又怎樣?”

    祝纓道:“坐不住,還是這裡清淨。”

    左評事十分不清淨地連連發問:“事都辦好了?小廝也買了?鋪蓋呢?怎麼沒帶過來?”

    王評事也湊了過來,想起來什麼似的說:“你的祿米,也處置好了?忘了對你說,他們的米,不太好。”

    祝纓道:“嗯,是陳米。”

    王評事道:“那不要都拉到家裡呀,要到米店去換的。”

    左評事也說:“是呢!你怎麼不問問我們?這下好了,又要僱車送去了。”

    祝纓道:“都弄好了,換了對牌了,八折。”

    這口氣十分熟稔,評事們有點訕訕的,說:“年輕人辦事,就是利落。”

    祝纓道:“我也不大懂,都交給家母去辦了。以後每月都有新米吃了。”

    王評事搖頭道:“他們米店的米,也要到秋天才下來新的呢,你現在吃的還是陳的,不過比咱們領的略好些……”

    “不錯嘛!”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大理寺成飯堂了!不問罪子問飲食了!”

    裴清目光一掃,一屋子的老油子瞬間歸位,正襟危坐,眼前各有一疊案卷,齊聲說:“大人。”

    只有祝纓的案頭是光禿禿的,裴清黑著一張臉,說:“你的案卷呢?這些天你都幹什麼了?!”

    祝纓道:“我在學著怎麼做事。”

    裴清問道:“學會了嗎?”

    “差不多吧。”

    裴清道:“什麼‘差不多’?!大理寺是幹什麼的?經手的全是大案要案,干係人少人的生死榮辱?!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你一句‘差不多’,要生出多少禍患?!”

    所有評事噤若寒蟬,都在猜:他這是遇到什麼事兒了,要找個孩子出氣?

    祝纓也是這麼想的,要麼鄭熹欺負裴清了,要麼裴清在外面受氣了。否則以裴清上次對自己的態度,明明沒有那麼討厭自己的。

    她端正地站好,說:“是。下官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小小年紀,就這麼輕浮!才到大理寺幾天?你就請假!徑自找了鄭大理給你批假!”

    這吼聲,怕是能傳出三里地了!

    所有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冷不丁的,冷雲又冒了出來:“老裴,你幹嘛呢?不就被參了麼?快來,咱們來想個轍,把這個事兒給糊弄過去!”

    裴清轉過臉,絲毫不給冷雲面子地開罵:“糊弄?你來大理寺就是來糊弄差使的嗎?就是因為這樣的‘差不多’,這樣的‘糊弄’,才有今日之辱!你我幫同鄭大人接掌大理寺不過數月,尚未見表彰,先被御史參奏了!”

    哦,被御史參了啊……

    祝纓心想,御史也是閒的,裴大人莫非是蹲大理寺門口吃肉餅被抓了?

    左評事等人都緊張了起來,他是經歷過去年大理寺被問責的,連他自己,都被御史帶過去關了好幾天才放出來。

    冷雲涼涼地道:“剛才在朝上,你要有這個氣勢,咱們也不至於被御史臺的那群貨追著逼問了。還是七郎給圓回來的呢!走吧!七郎叫呢,你不糊弄,那就拿出個解釋來!把案子說過去!”

    說完,一甩袖,揚長而去。

    裴清黑著臉,也跟著走了。

    留下評事們惴惴不安。左評事道:“我去找楊六問問,他消息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