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鏡 作品

第46章 第46章

    彷彿他來倫敦,學業反而是次一等的一般。

    紀箏開始有意無意的同程醒拉開距離,然而九月份,中國傳統七夕節的時候,紀箏被留學生圈子裡的朋友騙到學校操場,在看到圍著的一圈人時,心底有了不妙的猜測。

    程醒用了很俗氣的求愛方式,擺滿蠟燭,抱著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深情款款對她表白。

    周圍人都在起鬨,嚷嚷著“在一起在一起”。

    紀箏蹙眉,拒絕的話還沒張口,程醒拉著她的胳膊湊近,附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不要讓我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求你。”

    說完,他退出,用一種深情且蘊含懇求的目光看著她。

    紀箏愣了一下,啞然,垂眸接下了那束花。

    待到人群散開,二人獨自走到橋邊時,紀箏停步,認真看著他說:“很抱歉——”

    她的話沒說完,被程醒打斷:“為什麼?”

    “為什麼?”他說:“紀箏,周司惟沒有追過來的勇氣,我有,我到底哪裡不如他。”

    那時紀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猝不及防心口一痛,神色也冷下來,淡淡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為什麼。”

    “那弗蘭克斯呢?”程醒的聲音微諷:“你喜歡他?他也不見得比得上週司惟吧。”

    紀箏轉身的腳步一頓,微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回到房子裡,紀箏發覺自己的生理期不幸而至,她到半夜腹中絞痛,睡不著坐起來拉開窗簾。

    一輪明黃的月亮掛在空中,好似很近。明明是夏天,她卻手腳冰涼,疼得冷汗直流。

    忽然想起初次和周司惟有交集的那個元旦,她也是痛經,靠在轟趴館外,然後,收到了他點來的蜂蜜柚子茶。

    可是倫敦深夜叫不了外送,也沒人會像他那樣注意到細枝末節,注意到她白天時就有些不適。

    如果周司惟在,他是見不得她受任何苦的。曾經在一起不久後的某天,因為換季溫差大她又貪涼,不幸發燒了幾天,上課都是昏昏沉沉的。

    那幾天,每一節課周司惟都陪著她上,讓她靠在他肩上,指腹心疼地摩挲她因為發燒微紅的眼角。

    她食慾不振,周司惟去排了幾個小時的隊,買她最愛喝的椰子味奶茶。

    紀箏在校醫務室裡打點滴,被抱在溫暖的懷抱裡,她在半夢半醒間睜眼,看見周司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裡有心疼,和另一種隱忍的,難言的情緒,盯著她手背上的細細針頭,唇抿成一條直線。

    彷彿,想換他自己,來承受這份折磨一般。

    紀箏忍著刀絞般的疼痛把脖子上一直戴著的,周司惟從前送她的那條項鍊摘下來,拆下戒指,戴到食指上。

    而後披上外套,獨自出門去買止痛藥。

    從前她看奇葩說,裡面有一段發言叫人印象深刻,年輕穩重的女生說:“生活教會了你一些曾經以為做不到的事情。可是有一天,從超市提著塑料袋出來,看到漫天飄下的落葉,終於忍不住想,為什麼要在最好的年紀離開那個人。”

    是啊,為什麼呢,紀箏在這一刻,忽然失神地想,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再簡直一下,不那麼懦弱逃避,情況會不會沒有這麼遭。

    可是成嘉嘉和男友的撕破臉又如此血淋淋擺在眼前,她不想和周司惟走到那一步,走到互相怨恨的時候。

    與其走向註定悲哀的結局,不如放手,互相成全。

    回憶是凌遲人的鈍刀,叫人無法控制地一遍遍自虐。

    人生這條路,怎麼選,都會有遺憾。

    -

    在倫敦生活的第三個新年,紀箏仍舊沒有回國,紀城譽和葉梅帶著紀辰飛過來,陪她在倫敦過了一個新年。

    手機丟了之後,她幾乎喪失了所有朋友的聯繫方式,互聯網一日比一日發達,人們抱怨朋友之間再沒有那種想念的距離感,可她卻找不回任何一個。

    紀城譽和葉梅走的那天倫敦大雨,弗蘭克斯開車幫她把家人送到機場,在她望著玻璃失神時,在身後輕聲說:“不要太難過,你還有我。”

    相識一年半載,這是弗蘭克斯第一次對她說出這樣逾矩的話。

    一開始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但他的溫和剋制有禮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念頭,讓她誤以為那是英國人對待朋友的紳士風度。

    紀箏回頭,對上弗蘭克斯海藍色的眸,遲疑了一下:“抱歉……”

    “你不必說抱歉,”他仍然是溫雅的口氣:“紀,我知道你心裡有一個人,不要完全的拒絕我,給我一個陪著你的機會。等你能放下他的時候,我們再談別的事好嗎?”

    這樣的謙遜退讓,讓紀箏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她在很多時候,也會有片刻的恍惚。弗蘭克斯的為人性格,幾乎是完美符合她年少對男友幻想。溫和有禮,從容體貼,讓人如沐春風一般。

    連大衣上噴灑的香水,都是溫暖的木質香,醇厚悠長,在冬天和他並排行走也不會覺得冷。

    可她還是在很多個時刻,懷念另一種氣息,清冷的味道,像積雨的雲,不化的雪,夜間沉涼的露水。

    第三年末的時候,紀箏從學校畢業,一同畢業的還有好幾個結交的留學生朋友,他們在房子裡開了慶祝的party,徹夜通宵的狂歡。

    紀箏在這種迷醉的氛圍裡,眉眼也染上笑意,跟著喝一些葡萄酒。

    其中與她最要好的一個帝都女孩子,叫葉璃,比她晚半年來倫敦,也租住在懷聿的房子裡,喝得醉醺醺的靠到她肩上,闔著眼一言不發。

    客廳的音樂開到最大聲,燈火通明一整晚,直到壁爐的火光將盡。

    後半夜,紀箏和葉璃窩在沙發上,共同在吵鬧聲中安靜看完了一部電影,結尾分別許久的戀人在紐約的帝國大夏重逢。

    電影播完,天色已明,紀箏揉著眼,邀請葉璃一起出去吃早餐,呼吸新鮮的空氣。

    她們在街邊隨便尋了一家brunch店,點了焦香的手工麵包配shakshuka,一些培根,咖啡的熱氣在清晨氤氳。

    這家店店面並不大,客人不多,老闆也很隨意,將食物端上來之後就在櫃檯後面看早間經濟新聞。

    “新一代互聯網神話已經出現,風行科技第一輪估值即將揭露,預測將近千億……”

    紀箏端著杯子的手一滯,側頭看過去,不大的電視機上,主持人旁邊放著新聞相關的圖片。

    熟悉的,又陌生的,記憶深處的面容,在一個普通的清晨,冷不丁出現在她面前。

    她呆呆地盯了半天,最後在葉璃的聲音回過神來。

    葉璃是一個漂亮得叫人心驚的女孩子,纖美精緻,不大像帝都長大的,眉宇間彷彿攏著江南的煙雨濛濛。

    “你怎麼了?”

    紀箏搖搖頭。

    葉璃笑,宿醉之後神色仍然清明:“你是想起什麼人了嗎?”

    和她實在不需要太多遮掩,紀箏喝了一口咖啡:“是。”

    吃完早餐和葉璃分別後,紀箏從報刊亭買了一份經濟報紙。

    日光逐漸升起,街上車水馬龍,她仔仔細細讀完報紙,又打開手機登錄國內的社交媒體。

    小道媒體們比起經濟,更熱衷於編造緋聞逸事,發出的照片裡一男一女,男人身姿清峻,旁邊和他共同接受採訪的女子漂亮得體,眾家標題皆稱:【相互扶持起家的金童玉女】

    各種偷拍的照片裡,他身邊總有她的身影。

    合上手機,紀箏緩緩呼出一口氣。

    生活從來都不是電影,日子在推著人往前走,沒人會一直停在原地。

    她坐在路邊長椅,一輛車停在她面前,弗蘭克斯下來,吃驚道:“紀,你怎麼會自己在這兒?”

    他半蹲下來,用手背碰碰她的額頭:“你是發燒了嗎?”

    紀箏抬起黑漆漆的睫毛,看著他,半晌,眼眶開始發紅。

    弗蘭克斯愣了一下,一時慌神,連忙驅車帶她去了醫院。

    紀箏初到英國時水土不服,每日食慾不振,吃了又吐,但也遠沒有這回的病來得嚴重。

    她連日高燒不退,一直昏昏沉沉躺著,除了水什麼都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