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條彈幕

    只是沒有人,願意接近他們,嘗試著,耐心地融化開那一層保護殼,看到保護殼藏匿著的,真正的他們。

    顧休休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她前世沒有遇見這樣的人,可在北魏卻遇到了愛她的父母兄姐,哪怕她孤僻,哪怕她像是刺蝟,哪怕擁抱她會被扎傷,他們依舊會耐心地陪伴她,守護她,直到看到真正的她。

    那是不一樣的顧休休,會放肆的大笑,會害羞的臉紅,時而哭泣,時而怯懦,亦會變得勇敢無畏,但再也不用強忍著委屈,永遠是一副堅韌倔強的模樣。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看到太子殿下的第一眼時,顧休休便想要向他伸出援手,將他拉出孤島,拉出深淵。

    就這樣,五歲的顧休休,成了太子殿下身邊唯一的特例。

    他會吃她送的吃食,也會給她留宮中好吃的糕點,會在她受罰時幫她抄書,會帶她堆雪人,放紙鳶,會教她撫琴奏樂,也會在她膽怯時站出來保護她。

    他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面對她時,卻也不會叫氣氛冷場,聽她喋喋不休時,臉上時不時還會綻出一絲笑意。

    兩人相處的輕鬆又愉快。

    但這段美好的回憶,止步於顧休休七歲時。西燕的君主——那時還不是君主,而是西燕一皇子,作為西燕使臣前往北魏洛陽城,為太后誕辰賀壽時,見到了十四歲的太子。

    那一年的太子殿下,儼然已是洛陽城中萬千女郎們心目中的夢中情郎,生得眉眼如玉,俊美無雙,似是畫卷中走出來的美少年。

    西燕一皇子素來有斷袖之癖,男女通吃,酷愛收集美少年,一眼便看中了太子傾城絕代的容貌。

    他有意接近太子,太子卻對他愛答不理——不止是對他一人如此,似乎對旁人都是淡漠無情,提不起任何興趣的模樣。

    可後來他發現,太子會對一個七歲的女娃娃笑,還任由那女娃娃接近碰觸,這讓他有些嫉妒,甚至想要馴服太子的情緒越發高漲。

    他回到西燕沒多久,西燕的君主便突然駕崩離世,而他一不是儲君,一沒有皇帝遺詔,硬是殺戮出一條血路來,踏著數不盡的森森屍骨登上了皇位。

    登位第一件事,不是籠絡民心,亦不是安撫朝臣,而是下令攻打北魏。

    北魏一下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前有胡人夾擊,後有西燕進攻,戰火連天,百姓民不聊生,北魏皇帝很快就承受不住,想要與西燕議和。

    西燕新任君主只有一個條件,讓太子殿下到西燕去做質子——他提出的條件,看起來像是早有預謀,不安好心,可北魏皇帝毫無退路,根本沒辦法拒絕。

    就連王家都選擇放棄了太子,但皇后以死相逼,將太子藏了起來,任誰也尋找不到,令北魏皇帝進退兩難。

    便在這時,顧休休失蹤了。

    不知是西燕君主,還是北魏哪個家族插了手,將顧休休綁架了。

    那人逼問顧休休太子的下落,或許她應該是清楚的——太子被藏起來之前,最後見到的人就是顧休休。

    可她咬死了自己不知道。理所當然,她受了刑,左耳就是在受刑過程中,被生生摧殘至失聰。

    在顧休休失蹤的翌日,被皇后藏起來的太子出現了,他主動應允了西燕君主的議和條件,於當日踏上前往西燕的馬車。

    而太子離開北魏後,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顧休休被丟在了洛陽城門口,終究是命大,撿回了一條性命。

    可她醒來後,便將有關太子的事情全部遺忘了乾淨,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被綁架,又是如何受刑。

    身上的皮外傷好養,而那失聰的左耳卻落下了沉痾,再聽不清楚聲音了。

    永安侯夫人知道的其實並不多,大多是像顧懷瑾一樣,身為旁觀者看到,感知到的回憶。

    顧休休卻在永安侯夫人低低的嗓音中,找尋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明明完全沒有記憶了,可她卻好似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靠近元容,又好似知道自己為何寧願死也不肯洩露他的蹤跡。

    隨著一聲重重的嘆息,她回過神來,眸光卻仍有些怔愣:“……所以,太子殿下是為了我才去了西燕做質子?”

    顧懷瑾連忙道:“這個不好說,但是不論如何,你都不要有心理負擔。那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了,太子殿下如今到底是扛了過來。”

    顧休休垂下眸,想起他腳踝上被火燒的烙印,手中的香囊攥得緊了些,指尖因太過用力而微微泛起一抹白。

    ……到底是扛了過來?

    元容那三年在西燕為質,該是受了多少屈辱,又是如何在西燕君主的魔掌下垂死掙扎……他究竟是怎麼扛過來的?

    顧休休不敢繼續想下去,她只是好像懂得了,為何元容要在中秋夜宴上,應允她的表白。好像也懂了他為何對她那樣好,為何放著心上人不娶,轉而娶她為妻。

    他在為她的耳疾愧疚嗎?

    還是想要報答,想要替她解圍。

    “娘,我想進屋緩一緩。”顧休休恍惚地站了起來,走出幾米遠,又折了回來,將手中繡好了的香囊遞給了顧懷瑾。

    而後,她沉默著走向了偏殿,在幾人的注視下,將殿門緩緩關上。

    顧月有些擔心她,想要追過去安慰,卻被永安侯夫人按住:“豆兒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便由著她去吧。”

    顧懷瑾攥緊了香囊,看著偏殿的方向,懊惱地抬手往自己嘴上扇了兩下:“都怪我,沒事提什麼小時候,她向來心軟,大抵是在內疚太子去西燕為質的事情了。”

    “這分明就是西燕君主不安好心,就算當年綁走的人不是豆兒,而是皇后娘娘,又或者王家老夫人,太子亦是會站出來。”

    “他本就不是那躲躲藏藏的性子,更何況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太子早晚是要面對現實,總不可能逃避一輩子。”

    顧懷瑾所說的話,顧休休又怎麼可能想不到呢。可她還是很難邁過心裡的那道坎,只要一想到元容是因為她受了那麼多罪,而她卻早已將他忘得乾乾淨淨,她便覺得胸口窒悶,難以呼吸。

    不知他在永寧寺,似是不經意間說出那句‘少時我們見過面’後,他聽到她用著迷茫的語氣問他‘大概是什麼時候’時,他該是怎樣的心情。

    顧休休覺得自己很亂,腦袋似是宕機了,似乎什麼都在想,又似乎什麼都想不清楚,她將腦袋猛進錦被中,褥子被止不住的淚水打溼了一片。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哭泣,直至哭幹了淚水,直至臉頰佈滿淚痕,她便覺得精疲力盡,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