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四百十九章:伐我身同骨 鑄為劍與棺

    常曦的話語亦如這宮殿般單薄清冷:“我自出生起便從未離開過,非我不願,實則不能。”

    帝俊疑惑,問:“你貴為月神,何須禁足於此呢?”

    “因為……”

    常曦欲言又止,她的目光落在氤氳著月光的枝頭上,許久不言。

    帝俊卻明白了過來,他看著那株月桂,問:“因為它?”

    “嗯。”

    “為什麼?”

    “因為……”常曦終於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它就是我呀。”

    金星孕育了天藏、火星孕育了燭龍、水星孕育了玄澤,冥王星孕育了冥君……如此類推。

    這片星系之內,每一顆舉足輕重的星辰,都會孕育出獨屬於星辰的神靈。

    月亮遠不如它們巨大。

    但月亮靠近靈氣最為茂盛的星辰,日久天長之後,月囚上終於誕生了第一個生命——月桂。

    月桂不似人間的木樨花,它生於月亮,卻無根無葉,只在人間滿月的時候開出月色凝就的花來,孤芳自賞卻亦滿心歡喜,她像是尋常的花木一樣,無法走動,便只好撐開如雪的樹冠,藉助月光去遠遠地觸及人間。

    月桂開時皆是深夜,人間安靜,所有人一同的意識匯聚成了更大的夢之海,夢境尚且無主,這力量雖不強大,她卻喜歡,便自發地掌管起了夢境。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物久而成精。

    哪怕是神物般的月桂亦是如此。

    終有一日,月桂中,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盈盈走出。

    那是集合了人間所有夢境的想象力,是世俗意義上美的極致。她青絲白裳,籠著紗裙,戴著月冠,真正得如夢如幻。

    她是月囚的神,亦是月桂本身。

    她圍繞著月桂,模仿著人間的制式,為自己構建起了一座寂寞寒冷的宮殿,她在裡面像人一樣生活,遠遠地看著世間紅塵流換,雲舒雲卷。

    但月桂終究是月桂。她無法遠離‘自己’,廣寒宮多大,她能活動的範圍便有多大。

    人非草木,孰知草木之無奈呢……

    “原來月神殿下竟是這株月桂本身。”帝俊後知後覺。

    常曦淡然地微笑著:“是啊,我其實很羨慕你,羨慕人間的萬民,羨慕一切來去自由不必忍受孤寂的生命……當然,我也知道,它們同樣羨慕著我。”

    帝俊問:“可你決定要走,又該如何離去呢?”

    常曦回答:“當然是將我自己帶走。”

    許多年之後,人間廣為流傳一個月宮伐桂的傳說。

    伐桂的主角在不同的傳奇故事裡換了許多人,沒有人知道該以哪一版為真。

    但四千多年前的月囚上,帝俊立在廣寒宮外,親眼看到了常曦親手將月桂伐倒。

    她輕柔曼妙的身影緊繃著,似承受著很大的痛苦,接著,血從紗裙間透了出來,將她月白色的衣裳染成了紅色。

    月桂在廣寒宮中被伐倒,化作了一小截月枝。

    常曦握著這截月枝,虛弱地跪在血泊裡。

    她看著月枝,如對鏡自照,神色無比溫柔,輕聲說道:

    “若要取良鐵鑄不世之劍,理應是它。”

    “若要取良木修永眠之棺,也應是它。”

    這是常曦伐桂的故事。

    之後常曦帶著它踏出了那座深宮,去往了人間。

    廣寒宮再無月樹,月囚上不見花香。

    這顆灰白色的星空無一人,也無人目送她的遠去,盼望她的歸來。

    她是月桂,如這顆星一樣,明明殷切地環繞著人間,卻又自古清冷。

    ……

    “這是我的劍,也是我的棺。”

    寧長久低聲默唸。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來這句話,是師尊對自己說的。

    前一世的最後,第三次獵國計劃徹底失敗了,師尊在最後的關頭將月枝以刺入身軀的方式遞給了他,將他送回了十二年前。

    月枝便是葉嬋宮最初的本體。

    她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他。

    時間倒流十二年會發生什麼,這於他們而言都是未知的。

    但是,生則合劍殺魔,死則同棺而眠,或許就是她前一世裡最後的祝願了。

    金烏神國裡,又有一根嶄新的神柱拔地而起。

    那根神柱坐落在第一根神柱之側。

    那裡面,記錄著帝俊與常曦時代的故事。

    這是超越這個世間歷史,卻又真實存在的故事。

    也是他們真正的開端。

    金烏嘶啼,更明亮的光從中湧出,將虛境照成了一片赤金之色。

    “人身竅穴,有名為死;劍尖微渺,可吞生光;忘乎百骸,悲形於外;斬盡一切,可見新生!”

    寧長久與柳希婉心神相契,一同默唸劍訣。

    那劍訣不是其他,而是天諭劍經的心法要訣!

    少年與少女的聲音交疊在一起,與此同時,白銀之劍逆命般燃燒了起來,發出了貫透寰宇的劍芒。

    白衣少年如此握劍,向著劍聖斬去。

    天諭劍經,必殺之劍,就此刺出!

    ……

    古靈宗外的紅樓裡,燭火搖晃,司命照顧著葉嬋宮,而少女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到這一刻,她終於迴光返照般睜開眼,而她枕頭下的白藏卻在發著抖,一動不動,只知低聲喵叫:“天道,那是天道!我聞到暗主的氣味了……黑日要來了,黑日要來了!”

    司命無視白藏的叫聲,她扶著師尊起來,兩人依偎著,一同看著桌子上搖晃不定的長明燭火。

    燭火幾度搖曳要滅,又堅韌抬頭,幾度重新煥發出光。

    最後,燭光還是熄滅了。

    但並不是因為光明被黑暗戰勝,只是因為這支燃燒了幾千年的長明燭火,蠟油燒完了。

    葉嬋宮望向了外面。

    天空中落下了劫灰的餘燼。

    虛境裡,只剩下寧長久拄劍而立。

    得到了暗主力量的柯問舟已被他斬落虛境,砸入了極為遙遠的海域裡,殘軀被浪濤捲去,生死不知。

    “我能戰勝這樣的劍聖,那若有千千萬萬的我,是不是可以同心協力,將天幕上暗主的本體殺死呢?”寧長久輕聲發問。

    柳希婉不知如何作答,最後堅定地說了能。

    寧長久微笑著點頭。

    這一劍,同樣耗盡了他的力氣,他閉上眼,張開手臂,隨心所欲地向下墜落。

    他無比愉悅,一點不覺疲憊與害怕,因為他知道,無論何時,下面總有人會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