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碑雪

    灰袍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聲道:“繼續。”

    寧長久倒是沒有違逆,繼續出劍。

    天諭劍經來到了第十四式。

    這一招的動作像是人踩在馬背上,平舉著劍,身體後仰,做著滑稽的表演。

    丁樂石有些想笑,但他的嘴角才翹起,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寧長久的劍輕飄飄地向前,不知是如何在瞬間突破了距離的間隙,來到了灰袍人的面前。

    老者的灰袍沒有一絲的顫動,那柄劍的劍氣也同樣沒有溢出一點,前切的鋒刃是那樣的平穩,彷彿刃鋒掃過的一切都會像豆腐一樣被切成兩半。

    但兩人的境界相差太多。

    老者在極短的木訥之後,目光從劍鋒上收回,他抬起衣袖,兩根手指自袖袍中探出,穩穩當當地伸向了那切來的一劍。

    周圍的風捲起了枯黃的碎葉子。

    烏雲壓低,似有大雨將落。

    丁樂石甚至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只覺得視線一晃,然後師父的身影就像是片枯葉子一樣飄了過來。

    寧長久先前的一擊停在了灰袍老者的喉嚨口。

    老者的手指像是石頭,而這柄劍則像是陷在了石頭裡。

    在殺意順著劍鋒襲來的那刻,他立刻脫手,身形後撤,對方的手指在夾斷了劍尖之後,同樣像是一片梧桐葉,翻舞著吹上了自己的胸膛前。

    兩人在空中的相對靜止不過保持了一剎那。

    那一掌終於還是輕飄飄地按上了寧長久的胸膛。

    手掌觸及胸膛,一剎那的平靜後,寧長久像是沙袋般被擊飛了出去,周遭的樹葉與此同時盡數破碎,被碾成了沙塵般的齏粉。

    寧長久被那一掌打得胸膛凹陷,巨大的力量衝入五臟六腑,擊碎了護身的靈氣,打得他氣血翻湧,再也無法維持一口真氣,倒飛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喉嚨口一甜,鮮血噴出,而那些血同樣凝固在了空中。

    周圍的空氣像是冰一樣凝固了。

    灰袍老人道:“既然你不誠心,也就別怪我無情了。”

    他伸出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圓。

    那個圓心過處,紛紛幻化出了一柄柄白色的飛劍,那些飛劍日晷般轉動著,隨後魚貫而出,釘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身體疼得發顫,他艱難地轉動手指,想要掐訣施展鏡中水月,可他的手指才一顫動,那些飛劍便如白鳥朝鳳般撞向了自己。

    “師父!”丁樂石驚呼了一聲,想要靠近,卻被狂暴的氣流吹得後退不止。

    境界相差太大,又是正面迎敵,寧長久唯一的勝算被抹去,體內原本就積藏著的傷勢在飛劍落於胸膛的這刻盡數爆發了出來。

    劍氣撞上胸膛,他只覺得身體都要被撕裂了一樣,他像是斷線的風箏,被狂風一下子扯了出去,手中握著的斷劍別說激發劍氣,哪怕是揮動都變得極為困難。

    “這麼弱也敢盜取劍經?”灰袍老者一甩袖子,一手負後,一手立於身前,如佛門弟子喝經文退惡鬼前的手印。

    灰袍老者活了許多年,只是他極少出環瀑山,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某種意義上,他才是天宗宗主之下的第一人。

    此刻他不過兩招,便將寧長久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你還有機會,交出剩下的劍招。”灰袍老者道:“弱者不需也不配懷璧,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

    寧長久胸口的衣衫盡碎,那繫著陸嫁嫁繭衣的衣裳卻破了,陸嫁嫁便落在了地上,神色靜謐,與周遭狂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天空中聚攏的烏雲越來越密,像是黏稠的灰色漿水,而漿水之下,則是液體般的雷電,它們會在烏雲決堤的那一刻,千軍萬馬般洶湧而來。

    寧長久知道,自己若是真的施展出了十八招劍經,才會真的沒有活路。

    懷璧雖然危險,但至少能讓對方投鼠忌器。

    寧長久艱難地起身,橫起了那柄斷劍。

    灰衣老者的目光越來越冷漠。

    “既然不交,我便自取。”老者五指張如鷹鉤。

    寧長久結成的劍架幾乎沒有一點抵抗之力,老人的身影瞬息而至,要拍向他的頭顱。

    寧長久仰起了頭,不躲不避。

    他的瞳孔變作了金色。

    那抹金色將老者的兜帽下的臉照得清晰。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少年的瞳孔裡,瞳仁已經不見了,所有的眼白也是由無數條絲縷的金線雜錯而成的,那些金線像是血脈,也像是俯瞰的陸地,雙眸深邃得像是藏著一個金色的王國。

    灰衣老者失神了片刻。

    寧長久的斷劍從在兩人的胸膛前刺了過去。

    一片灰色的衣角被挑下,衣裳上帶著血,這點傷勢甚至不能換來一記灰衣老者的痛哼。

    他只是皺了皺眉,然後確定這對看似唬人的黃金瞳孔不過是虛張聲勢。

    他的手指落下,向著寧長久的脖頸抓去。

    下一瞬,老人的眼前一黑,鮮血從瞳孔中留了出來。

    周圍昏暗的環境一下子變得清亮了許多。

    老人在失明的前一刻,隱隱約約看見一隻金色的烏鴉從他與寧長久對視的眼眸裡飛出,化作一道金色的箭,破入他的瞳孔之中,接著,撕裂般的痛感將他的瞳孔炸得粉碎,那眼眶一下子變成了兩個血洞,連帶著兜帽也被炸得向後掀翻,露出了禿了的頭頂。

    這是老人此生受過最重的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金色的先天靈,但手指淌過金光,卻摸空了。

    先天靈可以逃走,但寧長久卻已無法挪動。

    他痛苦地嘶吼著,神識展開,哪怕雙目失明,周遭的一切依舊清晰地倒影在了識海上。

    寧長久後撤的身影很快被逼近。

    那雙乾枯的手掐上了他的脖頸。

    寧長久的脖子一瞬間繃緊,每一根血管都堅硬得宛若鋼鐵。

    寧長久雙腳離地,被灰衣老者提了起來。

    他的身體已經使不上力氣,任何道法都無法施展,唯有求生的本能讓他將所有的力量灌注到脖頸上,苦苦抵擋。

    他瞳孔中的金光漸漸熄滅,漆黑的瞳仁裡,是灰衣老者惡魔般的臉,他抓住了老者的手臂,卻怎麼也無法掙脫,那隻握著斷劍的手艱難地抬起,對著老人的脖頸插下去,但對方的皮膚卻像是蟒蛇堅硬的鱗甲,根本無法刺破,老人嘴角勾起猙獰笑意,伸手一拍,直接將他手中的劍打落。

    哐當!

    天空中響起雷鳴。

    雷鳴掩蓋了劍落地的聲音。

    不!劍根本沒有落地!

    接著,他的神識中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警鳴!

    寧長久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但意識混沌,難以追憶。

    老人的手鬆開了。

    他捏著寧長久脖頸的手,齊腕而斷。

    寒風蕭肅。

    陸嫁嫁接住了那柄即將落地的斷劍。

    她的白衣有些單薄,眉目有些淒冷,流瀉狂舞的青絲比天空中的雷雲更為狂暴!

    此刻她不是九天謫落的仙子,而是幽冥間走來的冷豔女官。

    “陸嫁嫁?”灰衣老人的話語被雷聲碾碎。

    陸嫁嫁斬心魔劫而出的那刻,雷劫已至。